技術的發展,按照一般的規律應該是一個螺旋形的過程。不斷地改進改進,直到某一天改進不再能達到任何效果。而整個緊繃着的螺旋型,在外在的壓力下不斷被擠壓,直到某一天彈跳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而每個階段的技術成果,都應該是當時的技術水平、生產力水平和技術創想三者互相支撐的結果。而現在的情況卻不是這樣。
從技術創想上來說,葉韜的想法已經是工業革命後的水準,甚至一步跨入了葉韜印象中的現代和準現代技術領域。奔狼原上的衆多部族養的綿羊數量相當龐大,雖然沒有葉韜腦海中美利奴綿羊那種專產羊毛的種羣,卻的確有幾種綿羊所產的羊毛質量特別好。毛紡業如果能夠發展起來,對於雲州北方的部族子民,乃至於對於將那些原本是敵人的北方部族收歸己用都有不可估量的意義。只要毛紡織業能夠形成規模,能夠產生足夠大的效益,北方遊牧民族和對中土大陸的向心力將大大加強。而且,由於技術和創意的領先性,這種由雲州、由東平統領的利益聯合體,將持續非常長的時間。
葉韜在主持的研發工作,實際上是在將他創意的巨大的領先性穩穩地放下來,放到生產力和工藝這兩根短柄能夠支撐的地步。他的所謂的放下來,對於葉氏工坊的諸多工匠們來說,也算是巨大的挑戰了。
比如風力車間頂上那巨大的三片式的傾斜葉輪,從選材開始一直到安裝,按照已經經過工匠們反覆嘗試,也有多達七百四十二個生產和安裝步驟,涉及到方方面面。但現在僅有的三臺用來連接測試用毛紡織機械的風力葉輪所能夠產生的巨大地動力,讓所有人都爲之動容。
在受到極大侷限的技術環境裡,將那些先進的。經過長時間工業生產檢驗證明有效可靠的想法和方法實踐出來,這種挑戰性對於身爲工業設計師的葉韜來說無法抵擋。因爲他知道,一旦成功了,那麼,隨着技術和生產力的不斷更新和成長,支撐技術創意的這兩條短柄的延伸將持續地將它們和創意地共同支點不斷推高,直到三者幾乎有一樣的長度。而這個支點的每一次推高,都是對設計師的創意的最好的證明。都是在爲一個設計師在定義新的高度,都將人們仰望的焦點一次次地調高。不僅僅是葉韜,世界上有任何設計師能夠抵抗這種誘惑嗎?
其實,在時限方面,葉韜也只是儘量而已,他每天工作將近八個時辰,調動着整個葉氏工坊雲州分部地所有的技術力量,以極高的效率推動着毛紡技術研發的進度。實際上。現在的進展要比葉韜事先制定好地時間表還領先了九天。只是這種自己必須趕着進度做事情的感覺,讓葉韜顯得尤爲焦慮而已。
“葉經略,常家公主和孫晉孫先生在雷霆崖等候了五天了。今天常家的管事又親自來工坊促駕,說是希望能早一點回到丹陽,準備蓮妃省親啓程的事情。”在等待進行又一次地總裝聯動調試的時候。葉韜在他的工作間的真皮軟椅上躺得四仰八叉,一邊在聽取着經略府的一名書記官的彙報。豐恣這一次是要準備一起去春南的,這一次去春南,很有些要在公認的文治鼎盛地春南的諸多士子文人面前嶄露東平文治方面成就的意味。哪怕博聞強記如豐恣,此刻也在積極準備;而柳青現在則忙着處理雲州的各種庶務,尤其是地方刑案的彙總報告,都無暇分身。日常事務的報告只好由經略府的秘書處幾位書記官交替進行,沒有一個能將大部分沒必要的事情攔掉地助手,葉韜只好親自聽取這類情況彙總。
這些能夠直接面對葉韜地文書官,一個個來頭也都不小,忠誠可靠。能力出衆。也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夠在權力不大但知情權極高的秘書處裡生存、發展。葉韜並不是個難伺候地上司,但這些文書官還是很快感覺到了爲什麼對於葉韜來說,柳青和豐恣兩個人是如此重要而且好用。柳青歸納整理和分類彙總各類文書,提出結論的能力極爲出色,他可以完全不帶自己觀點地拿出各類數據來提供葉韜參考;而豐恣,則敢於做任何他認爲正確的事情,不怕任何人指責攻擊。比如這一次在時間和日程上的安排。這位文書官就沒膽子攔下那位常府的管事的催促。
“我不配合任何人的行程。”葉韜伸了個懶腰。說:“你讓人去對那個管事說,如果覺得來不及。可以先走。……另外,丹陽那裡有沒有把在春南的活動日程什麼的弄過來?”
在丹陽的春南使節,乃至於常洪泉都被葉韜索要活動日程的事情弄了個措手不及。現在,哪怕是這類帶有國事訪問性質的外交活動,安排也都是很隨意的。大致定個時間,然後看情況辦。常洪泉自然是不必親自去安排這類事情,除了定下邀請葉韜前往他的封地金州一行,停留大約三天時間之外,他將所有事情都推給了這一任的春南駐東平使節。而那個使節和已經抵達丹陽的春南迎接蓮妃的一行官員、侍從、禁軍軍官們商量了好久,終於弄出了一份非常有水分的日程安排。而這份安排,現在還真的已經在文書官的手裡。文書官抽出那薄薄一頁,卻安排了將近兩個月內容的日程,很快地讀了一遍。
葉韜皺了皺眉頭,說:“你去回覆,我對遊園沒興趣。春南沒什麼園值得我遊。”
這話在葉韜說來,說不出的豪氣。他親自擔綱設計的那些建築,從最早的瞻園、寄傲山莊、薰風閣開始,一直到後來的繡苑,丹陽新城區,七海塔,乃至於鐵城、溯風城等項目,不僅僅是園林和建築設計上的變革,更是建築工藝和施工管理上的變革。這個時代的任何造園師,建築師能夠主持建造哪怕其中的任何一個項目,都可以算得上是職業生涯中的最亮點了,但葉韜則幾乎是批發出了這些經典的設計。葉韜也的確有資格說這種話,鄙視一下春南數十年乃至上百年來鮮有大的變化的春南園林。拒絕將遊園之類的無聊的社交活動放在自己的行程裡,這算是非常非常強悍而充分的理由。
經略府的書記官們都知道,葉韜下了決定之後,如何去執行就是他們的事情,之後只需要彙報結果。而應付常家的管事這種小事,葉韜就是擺明了比較強硬,也就不用再討論這個問題了。書記官在本子上做了記號,繼續彙報道:“隨後就是和北遼交界的整條邊境線,在緩衝區另一側北遼有增兵的跡象。大侖山一側北遼已經陸續增兵近五千人,而云州東南一側,我們在那裡只有一個守備營駐防,而對面的北遼軍力已經接近一萬人,雖然沒有發現北遼軍有要發動攻擊的跡象,也沒有發現有進行攻擊的準備,但情勢頗爲緊張。”
葉韜的眉頭皺了起來,問道:“這份情況通報是什麼時候到的?”
“一個時辰前剛到的。是以景雲騎副督許遙的名義發出,已經按照規定抄送統帥部戴督軍處了。”文書官彙報道。
“六天後,在雷霆崖召集統帥部會議。在離開雲州之前要做好佈置。至於會議準備,不用我再提醒了吧?”葉韜的表情是淡然從容的。
雖然雲州東線出現這種緊張情勢,但以雲州現在周邊的情況來說,算得上比較太平。雲州諸軍的換裝和整訓進展也非常順利,相信北遼是翻不出什麼花樣來的。而在北寧關一線東平陳兵數萬,從情報局傳來的情況來看,北遼方面目前還處於對北寧關軍力的驚恐期內,到現在還沒有拿出應對的方法來。就算他們想要從雲州這面來突破,兵力也相當有限。葉韜沉吟了一下,繼續吩咐道:“現在在工坊換裝的應該是鐵雲騎六營吧?”
書記官翻了一下手裡的記錄冊,迴應道:“是的,大人。營正是宋曄。”
“讓他們換裝之後向東南行進,等待進一步命令。出發前讓宋曄來見我一下。”葉韜吩咐道。能夠有換裝資格,說明這個營已經全面達到了標準,只差熟悉裝備了。而將這樣的部隊放到前線去,在緊張的氣氛裡完成這個環節,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不錯的選擇。
“另外,傳書給情報局總部,從即日起,希望所有有關北遼的情報文書,無論事情大小,都能抄送一份給經略府。此事在公文里語氣盡量客氣,我會親自去丹陽和聶將軍商議落實此事,公文只是走個流程。”想了一想之後,葉韜補充說:“另外,讓大侖山一面的防線稍稍活動一下吧。讓那些帶兵的傢伙自己掌握,別真的打起來就行。”
葉韜的這些部署兼顧了各個方面,尤其是一個營的調動爲雷霆崖軍議之後的部署留下了許多餘味。哪怕他再自稱不懂軍事,但這番周到的部署卻騙不了人,在戰略規劃方面他還是有着自己很獨到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