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韜,戴將軍下令後撤了。”張勇拉住了葉韜。葉韜已經渾身上下都披散着一層血漿了。雖然沒有受一點傷,但葉韜的確是有些累了。更累的則是葉韜胯下的那匹夜星。這匹當初和葉韜鬧脾氣的黑色神駒已經成爲葉韜最寵愛的坐騎,而夜星似乎比所有人都熱愛戰場。
“好的。我們緩緩後撤,進行輪換。”葉韜大聲說:“把傷員和死去的兄弟們全都帶回去。軍官押後。”
戴世桓在命令在前面酣戰的軍士們後撤的時候,也同時命令一直在休息等待命令的重步兵們佩甲出擊。他們緩緩上前,正好讓己方從他們陣列的空隙中通過。重步兵的陣列對自己人來說是可以安然通過的篩網,而對於敵人來說卻是一張長滿了釘子的鐵板。重步兵就這樣列着方陣,踏着整齊的腳步一步步上前,又整齊地一刀刀揮下,嚴酷、冷漠、機械,彷彿在那一個個鋼鐵鎧甲包裹下的不是人類而是某種機械。真的,一直對於葉韜製造各種東西心存畏懼的西凌軍中,真的有人就是這麼以爲的。而重步兵向來就是這樣一個團體,他們在訓練的時候對自己嚴苛,而在對敵人的時候,就表現出了這種凜冽的殺氣來。這種冷漠和機械,某種時候比起高呼喝罵更讓人畏懼。
而在凝重如山無論如何都不被動搖的重步兵方陣之後,弓手們開始發威了。他們向來就知道,重步兵對箭矢是免疫的,只除了正面面罩上露出眼睛的那兩個孔洞。而從背後射擊,無論如何不用擔心這個。他們繼承了一直以來爲重步兵們提供支援的傳統:無差別射擊。一簇簇箭矢鑽過重步兵陣列的空隙,刺穿了敵人的身體。雲州現在還沒有普及有着放血孔的特種箭,現在弓手們使用的這種穿透性極強的三棱箭鏃卻也有着相當足夠的殺傷力。
“混蛋……太欺負人了。”一個年輕的西凌軍官看着這種幾乎可以稱爲一邊倒的局面,忍不住開始有了哭腔。這都是他們的兒郎啊。
“第三陣上前!”江旭京還是毫無表情地下令。在他身後的孫曉凡身上也有些汗毛直豎。他自認爲也是個漠視生命的人,對於用別人的性命當作自己的墊腳石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實際上他一直就是那麼幹的。可是,江旭京的這種冷漠,這種對於大批倒下的自己人的冷漠讓他也感到畏懼了。這還是人嗎?江旭京到底是真的冷血還是他已經徹底下了決心要拖死葉韜呢?
但現在看起來,江旭京的確有可能成功。孫曉凡清晰地感覺到,在現在第二陣死傷已經超過三成的時候,剛纔威風八面的雲州大軍明顯在接敵的時候顯得保守起來。這應該是軍官們注意到了軍士的體力問題而調整的。現在,只能說雲州大軍的轉換和銜接太是時候了,如果重步兵不上去,前面的士兵不撤下去,這時候壓上第三陣,甚至直接推上第四陣,那兩軍直接就進入拼命狀態,而不是現在雲州諸軍還穩穩佔據着優勢。但這個轉換能進行幾次呢?重步兵們的確能頂過這一陣,但重步兵們的作戰時間更短,那些格鬥步兵,騎兵們的休息時間很是有限。盤算着,大概到第五陣的時候,葉韜就得再上來了。想到這裡,孫曉凡不由得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江旭京忽然對身後,來自科爾卡部族軍隊的領軍者摩爾戈說道:“摩爾戈,下一陣你領軍,帶上你的科爾卡騎兵。”
這可是第七陣的配置啊?大家一驚,但隨即明白,江旭京也明白了雲州諸軍輪換肯定是有問題的,這就是要加大攻擊力度,提前把雲州諸軍的輪換打亂。江旭京將手頭的全部兵力分成八陣,可不是沒有道理的。
沒想到的是,當摩爾戈的將旗出現在後一陣的軍中。正在休息的景雲騎鼓譟了起來。
葉韜這個時候剛剛回到中軍營指令帳前,兩個侍衛提來了兩捅清水,兜頭從葉韜身上澆了下來,一邊手腳麻利地刷洗葉韜的盔甲。沒幾下,葉韜的盔甲又鮮亮如新,只是那深藏在盔甲上鐫刻的紋路里面的血絲,卻不是一下子能弄乾淨的了。
葉韜聽得聲音,連忙問:“怎麼了?吵什麼?”
哲羅咬牙切齒地說:“是摩爾戈……科爾卡部族最有名的兇人。哪怕是以前科爾卡部族糾集大軍來攻的時候,其他人也不敢胡亂殺我們的父老、強姦我們的姊妹,但這個摩爾戈卻什麼壞事都做。以前每年來奔狼原尋釁,一定是有他的,大家都受他的狼兵荼毒,恨他恨得深了。我的部族就是奔狼原北面的,我都是在他手底下險險逃生。但部族裡的長老,好幾個都是死在他手裡。上一次科爾卡糾集部族,怕他壞事沒敢帶他來。現在,科爾卡有些服軟了,要問我們買鹽和茶。我們能深入草原了,可一直打探不到這個大仇家的下落,原來是在這裡。大人,您要爲我們做主啊。讓我們報仇吧。”
葉韜合上眼睛,拉着哲羅走進指揮帳。哲羅的聲音很洪亮,戴世錦戴世恆自然也聽到了,他們自己對這個摩爾戈也很有些耳聞,也不怎麼想放過這個傢伙。看到葉韜進來,戴世恆頭都沒有擡,就說:“不可能正常輪換上……要出問題的。”葉韜沒有吭聲,戴世錦也有些無奈,但云州大軍的這次會戰本來就以少敵多,輪換是唯一能保證持續作戰的方法,時間彈性不大。
哲羅氣鼓鼓地說:“那我一個人去。”葉韜一把拽住哲羅,喝罵道:“停下。”哲羅還真不敢強力掙脫。
但這個時候,戴世桓擡起了頭,說:“賢侄,你的衛隊還沒動過呢。剛纔你帶的是近衛騎兵營而已。和那些貼身侍衛。帶他們上吧。”戴世恆斜了哲羅一眼,說:“哲羅,現在跟了大人,脾氣見長啊。……”
哲羅又是感激又是尷尬。他向戴世恆深深一躬,說:“哲羅回頭再來感謝戴將軍。”
衝出了帳篷,哲羅仰天嘍嘍嘍地呼嘯了起來,然後景雲騎開始像他一樣叫了起來。大家雖然有些奇怪,但前線正在拼殺的重步兵將士們感受到這叫聲中的昂揚戰意,打得越發興起了。
侍衛隊一直就在營帳外面等着。實際上現在在外面的還不止一支侍衛隊,除了葉韜那規模龐大的一千人的侍衛隊之外,還有戴世錦、戴世恆的兩隻親兵也都加入了。在中軍營充分的保衛下,極爲大人平時安如泰山,這些侍衛們實在也是閒得慌了。哲羅一聲招呼,大家嘩啦啦地三下兩下就準備好了,紛紛朝着兩側營地用去,牽馬帶刀,瞬息之間就準備好了。戴世恆和戴世錦的親兵隊裡向來也是有不少雲州部族的人的,葉韜更是曾經成建制地接受過雲州精銳騎兵當作衛隊。大家這個時候只是略有些惋惜:戈蘭老族長不在,不然他一定很有興趣手刃摩爾戈,現在,按照部族的習慣,這事情就應該交給哲羅了。最兇惡的魔鬼要交給最強大的勇士來解決。
一列人馬來到了陣前。那精悍的氣息讓面前的敵人一愣。只見哲羅揹着弓,從同伴手裡接過一柄大刀就衝了出去,他朝着前面揚起漫天沙塵的北方部族科爾卡部騎兵大聲喝道:“摩爾戈,你這個嗜血的魔鬼,你這個天神厭棄的魔鬼,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殺不死的那個孩子,黑羽山的哲羅。摩爾戈,你敢來受死嗎?今天讓大地母神來了斷我們的仇恨吧!你敢嗎?”
“你敢嗎?你敢嗎?你敢嗎?……”所有的部族勇士們一遍遍地重複着。那語氣不像是詢問,而像是質問、像是指責、像是控訴。
“哇哈哈哈哈——”對面那個披着猩紅色斗篷和盔甲的人就是摩爾戈,他不但沒有畏懼,反而發出張狂的笑聲。“原來連你這種部族少主人都投靠了葉韜啊。哲羅,你來吧,看看天神厭棄的到底是誰!”
摩爾戈的嗓門實在是太大了,他一發聲音,連他身邊的人都要側過頭,不敢正面衝着他。他的簡簡單單這幾句話雖然沒有完全蓋住戰場上的喧囂,但卻讓絕大部分人聽得清清楚楚。
“哇呀呀呀呀……”摩爾戈發出一聲暴喝,忽然命令道:“全軍停步!”
他這命令一出,正在戰場中間廝殺的人倒是沒什麼感覺。但江旭京和戴世桓的心情可就截然相反了……這叫什麼事情?讓摩爾戈上去領軍衝殺,居然搞出全軍停步這種把戲來。這麼一弄,不管他是一見面殺了哲羅還是被哲羅殺了,再要讓全軍衝起來,那就至少是給了對方重步兵一點休息時間,這就大大打亂了江旭京的步驟。
“這個莽漢……這事情爲什麼沒人跟我說?”江旭京頓足道。沒有人吭聲。江旭京只好吩咐到:“第五陣準備,隨時給我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