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旭京連着幾天就住在了中軍營裡,算是爲交接的事情做個表態。然而,近距離觀察雲州大軍,也算是題中之義。江旭京沒有問對自己到底是如何安排,但看雲州的軍人對自己純是軍人對軍人的尊重和生活上的安排之細緻,想必是不會對自己怎麼樣的。雖然江旭京覺得自己還是解甲歸田比較好,但這個老軍人對於軍隊,卻難掩好奇。但受降的諸多事情,不管是江旭京還是葉韜,都不是會去實際參與太多事情的人。作爲軍政一體的一方諸侯,他們只需要爲事情定下調子就是了。而正是因爲這樣,江旭京也有了許許多多的時間來和葉韜聊天,喝酒。雖然現在還不方便讓江旭京知道太多有關有關雲州軍隊的細節,但大體上的事情,卻也沒必要太防着他,葉韜是這麼說的。於是,江旭京帶着兩個親衛在營地裡閒逛,雲州方面除了派了一個參謀軍官跟着之外,什麼都沒做。雲州軍隊現在的體系和這個時空原有的那些軍隊的區別實在是太大了,哪怕是天下第一軍的血麒軍,要想完全能瞭解雲州的體系,尤其是軍令體系,也要進行專門的訓練,這還是因爲兩者本身就比較類似的關係。雲州軍中沒有人會認爲,讓江旭京隨意看看,就能學走多少東西。
“葉經略,不知道……您準備對我方的軍士怎麼辦呢?”過了沒幾天,江旭京終於無比嚴肅地問了這個問題。這幾天,西凌大軍完成了繳械和清點,雙方一起清理了整個戰場,埋葬了戰友們的屍體,開始用石灰做必要的消毒防疫工作,而云州大軍在江旭京的文書和使者的幫助下,若干個五百人上下的小型隊伍快速推進,很快就將整個鎮北軍司所有的關鍵地點掌握在了手裡,正在開始對鎮北軍司各處的官府資產進行清點整理,一些先遣的地方官已經開始對一些地區進行實際的治理,對於仍然對東平心存怨念乃至於武力抗拒的豪族,也開始逐步進行清剿……隨着各種工作的進行,隨着大軍開始分散,現在在歸原上駐紮着,監視着已經沒有武器的西凌大軍的,只有不到二十個營而已。但就是在這幾天裡,隨着雙方的配合、協調,隨着雲州大軍在勝利之後卻仍然比較平和地對待西凌軍士,西凌大軍已經越來越缺乏反抗的意願了。而下一步,整編和遣散就要開始進行了,這向來是最麻煩的環節,不由得江旭京不在意。
“江將軍,”葉韜平和地說:“主要是分成幾種吧。那些想回去的非原籍軍士,都已經到泰州了,那些人留着我還真沒辦法,很危險,自己走了最好。然後剩下的士兵麼……江將軍,記得您說過,您湊了相當多家丁族兵之類的軍力是吧?”
江旭京點了點頭,有些尷尬:“這也是迫不得已嘛。”
“這部分士兵全部直接遣返,但之後每個月都必須在規定時間向地方官報到,爲期一年。之後的情況我們再會有辦法。普通的軍士,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上的,有家庭的,將按照雲州的榮軍農場模式建立的農場和牧場進行安置,建設農場牧場的費用從我方接收的鎮北軍司官庫支出,不足部分由雲州經略府墊付。之後……再找陛下報銷咯。年齡在十四歲至十六歲的軍士,有家庭的遣返,如果家裡只有一個了,那一樣進入農場牧場系統。剩下的就是基本適齡的軍士,對於身體不怎麼好的,一樣由官府統一安置。其他的軍士,將打散了之後重新進行整編和訓練。有這個整編和訓練的過程,那些能夠認同東平的士兵們將繼續在守備營一級的軍隊中服役,爲期一年。那些還是視我東平如仇讎的,遣返原籍務農放牧,自然,也要向地方官每個月報到。然後,那些正常服役的軍士,將接受全套雲州守備營的基礎訓練,包括身體訓練、技術訓練和……文化訓練。同樣在一年之後,那些表現出衆的士兵們將有機會進入到主戰部隊中,也會開始有機會了解到我雲州諸軍的各種規矩。”葉韜仔細地講述了大家商討出來,似乎還比較靠譜的方案,江旭京聽得顯然是很滿意的,這種繁瑣的安排顯示了雲州現在對於這方面的確是下了功夫的,也必然會很好地安置好這些降卒。然後,葉韜補充道:“這些安排,只適用於除了護教軍之外的鎮北軍司所部。”
“哦?”江旭京聳了聳肩,居然是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問道:“那對護教軍,你們準備怎麼辦呢?”
葉韜說:“說服,教育……請江將軍寬心,反正一共也就那幾千人了,活下來的倒還都是那些最狂信的道明宗份子居多,雖然不好對付,但絕對不會妄動殺戮的。”
既然葉韜這麼說了,江旭京點了點頭,也沒什麼太多意見了。這幾天他不斷召見各部軍官,就是爲了瞭解受降的情況,要是有什麼不對的,也好及時反應。雖說投降事實上是比較屈辱,但云州諸軍顯然都曾受到嚴令,非常正規而禮貌地對待這些投降的軍士,讓大家很快就有了初步的好感。但護教軍卻又不同,經過了戰場洗禮,經過了被葉韜的飛艇隊來回轟炸,動搖了對天神的信仰,居然護教軍短時間內在幾個軍中羽士的慫恿蠱惑下,很有些想要拒絕投降,一拼到底的態勢。後來雖然完成了繳械,但護教軍的營地裡,氣氛沉凝壓抑,總有種狂熱和陰謀的味道在裡面。爲此,雲州特意調了一個榮軍農場牧場的輔助兵營,專門監視護教軍,算得上是極高的待遇了……哪怕原本在西凌軍中,江旭京都是將護教軍當作是洪水猛獸,當作是不安定因素,更何況是現在?要是葉韜真的說明:我會好好按照投降士兵,但護教軍我得都宰了,恐怕江旭京都不會說一個不字。而現在,葉韜等於是承諾了不會亂殺人,倒是讓江旭京越發好奇,這一次葉韜又要玩什麼花樣。
心理學前衛不前衛?哪怕在葉韜和談瑋馨所來自的那個時空,他們都沒怎麼搞明白心理學是怎麼在作用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認定這是一門極有用的學科,在其中投入了巨大的時間和精力。也正因爲此,葉韜當年纔有可能撰寫出現在被當作東平幾大高層經典必讀作品之一的《羣學》。這些年來,“羣學”在東平已經成爲大家不提,但好多人都開始在嘗試使用的專業學科,甚至還有一個“羣學社”專門在研究這些內容,並加以拓展。正因爲有了這樣的一個實際上由內府開支經費,但名以上算是自發的學社的機構,葉韜和談瑋馨纔將他們覺得有趣的一系列心理學實驗的內容放給了這些初級心理愛好者們去研究。還別說,由於這個時空心理學的起點太低,還真讓這些愛好者們弄出了不少有趣的內容來。
在當初研究道明宗的時候,葉韜就曾經驚鴻一瞥地想到過心理學裡對於邪教、異教等內容的研究,有一個很着名的“認知失調理論”,說的是人會在意識中將自己的行爲合理化。宗教狂熱者們不斷用宗教性的內容來解釋自己的一切行爲,也就距離普羅常識越來越遠。但認知失調理論同樣是對付這種現象的有利武器。雖然沒有專業的心理醫師或者輔導者,但葉韜手裡可還掌握着一支很神秘的小部隊,這些人當初就是在挑選進入西凌組建雷音魔宗的培訓和考覈中被淘汰的人,固然有一些人在其他行業裡用這些知識混得很好,但大部分人還是在雲州的各級體系中在服務。在部署平衡計分卡,進行內部崗位更換等舉措,並由此開始建立雲州獨特的治理氛圍的時候,葉韜就把這些人重新聚集在一起,組建了一個很小很小,直接對葉韜本人負責的部門。他們就是負責將羣學會弄出來的各種東西,以及將葉韜的想法,轉換成可以實施的步驟。這些人,也就成爲了這個時空裡最適合用來給“護教軍”進行心理輔導的一批人。
他們首先針對的就是那些護教軍中心思活絡,看起來並不是完完全全被宗教燒壞了腦子的軍官。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些護教軍的軍官大部分原先都是各行各業而來,鮮有職業軍官,和這些雲州的軍官聯絡補給啊、食物配給啊之類的問題,都是和他們切身相關的事情,躲都躲不掉,而心理部門的這些人,就會以很小的恩惠,讓這些人千萬幫他們些忙,讓他們的工作進行得順利,大家都有好處。如果這些護教軍的軍官拿了莫大的好處,那就明顯有被收買的意圖了,感受就會不同。但第一批的這些收益,最小的可能只是一杯淡麥酒,一頓比受降過程中的標準高那麼一些的飯食,或者是幾片肉乾,一些藥品,這些受惠的護教軍軍官們想想對方所要求的,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最大的事情也不過是要求他們不要再每天早上集合進行法會了,因爲他們一進行宣教法會,對面輔助兵營就要吹號集合,大家都緊張,最小的事情則包括讓他們要求士兵不要隨地便溺,以免造成疾病流行……但一次次的接觸,讓這些軍官們不斷開始合理化自己的行爲。而當幾個軍官動筆寫了他們開始自己都不相信,就是爲了讓受降順利進行的“悔過書”之類的東西,這種合理化就越發明顯起來,也越發開始在軍營中發揮起奇妙的化學作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