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少林寺給予衆人的是震驚,但這樣龐大的寺院建築羣畢竟很少能給人切身的感覺,畢竟那不可能是在座的任何人能夠獨立建造起來的東西。而葉韜選擇第二個呈現出來的,卻是一個非常小巧的園林,一個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嚮往,有些心動的小園子。在葉韜所來自的那個時空,這個園林叫做“網師園”。
之所以選擇這個佔地面積僅僅只有八畝的的園林,一樣是爲了打擊圓通,打擊羅勤,打擊宋玉乃至整個春南國的氣焰。這可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江南園林,一個不曾出自春南國的匠師卻由他來首先呈現的小小的經典。網師園佈局緊湊,小巧林瓏,清秀典雅,成功地運用比例陪襯關係和對比手法,在較小的空間裡讓人感覺寬綽而不顯得侷促。這個再典型不過的文人園林儒雅的氣質讓大家不自覺地想要設身其中。
網師園的氣質並不是一副簡單的示意圖可以描述盡的,在示意圖邊上,除了一樣做出註解,葉韜還用線描稿畫了幾個景觀的草圖。那“藻耀高翔”的磚雕門樓和名爲“明軒”的小小庭院(實際名“殿春簃”,1981年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仿造建造了中國式庭院,名爲“明軒”。覺得“明軒”的名字簡潔響亮,故取後者)芍藥竹菊絲絲入畫,實在是讓人心嚮往之。
網師園的規模畢竟比較小,整個示意圖比起少林寺來,簡單得太多,大概半個時辰就畫完了。但畫完了網師園,經過了這兩個園子的示意圖繪製的不斷的時間,剛纔被酒精激起的那一股豪氣卻似乎有些平復了下去。
葉韜擦了擦額頭上開始滲出的汗水,呼了口氣。示意魯丹再換上一張圖紙。剛纔所說的畫三十個院子徹底壓服圓通,現在看起來,實在不是現在的他的體力能堅持住的。但是,現在大話都放出去了,實在是沒有道理要縮回來,也不能縮回來。
“少爺”,魯丹猶豫了一下。雖然葉韜才十五歲,但言行舉止之間流露出的血氣方剛和他展現出來的才華,實在不能用一個少年的程度來衡量。魯丹雖然好武,不太瞭解文人的那所謂的高下之分,但好歹也出自大世家,文墨方面的教習受的也不算少,兩個園林的示意圖旁的那些註解裡體現出來的文采,卻也好歹領悟得到一些。不要再畫下去,現在的成果壓服那個傻不拉幾的圓通已經毫無問題,只是在這個沒有臺階下的節骨眼上,說是累了要休息,可就真的失了面子了。魯丹向着整個樓層裡那些還沒有拎清形勢的同是紈絝的傢伙們掃視了一眼,還是遵照着葉韜的吩咐展開了又一張圖紙,夾在了桌面上。
“蠡園”在圖紙的擡頭位置,葉韜很自然地寫下了又一個名稱,繪製了兩個人造山水園之後,他很自然地想到了這個建立在五里湖畔的年輕的園林,沒一會,一個園林的大致規劃已經躍然紙上。
忽然之間,樓梯上響起了蹭蹭蹭的登樓聲,然後就聽得“哎呦”“哎呦”兩聲,似乎是在樓梯口負責迎賓同時也負責驅逐無關的閒客的羅勤和宋玉的手下被直接扔了下去。正當衆人在好奇到底是誰這個時候居然鬧上門來的時候,“元兇”已經出現在了大家眼前。
“見過公主殿下。”大家紛紛行禮,見過這個做起事情來太講心情的小魔星,談瑋蒔。
一樣是公主,談瑋蒔和她的姐姐談瑋馨卻很不一樣,她雖然一樣不太在乎身份地位的區別很喜歡交朋友,也很容易就湊在一個個的朋友圈子裡和大家一起玩鬧,但她惡作劇起來卻是很無敵的。一方面,談瑋蒔畢竟年紀幼小,又那麼可愛,就算拋卻了她公主的身份,大家也不會真的很計較。而她確確實實的公主身份更是她最好的保護傘。
“婉婉姐姐,你不是說來找我玩的嗎?等你等那麼久都不來,我只好自己來找你了。”談瑋蒔無視了周圍的一切人,衝到黃婉的面前,熱切地拉着黃婉的手,半是嗔怪半是撒嬌地說。
黃婉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拉着談瑋蒔說道:“今天看着葉韜葉公子繪製園林景象,一時之間看出了神,都沒覺得過了那麼久呢。”
黃婉的話雖然是解釋,卻也同時道出了在場不少人的心聲。這個年代並沒有太多娛樂項目,一幫年輕人之間的聚會往往都爲了找不到話題或者找不到合適的消磨時間的方法而煩惱,但只要聚會上真的冒出了什麼引人入勝的人、事,有時候或許只是一篇讓人嘖嘖稱奇的文章或者一件來自異域的少見的物件,大家就能熱烈興奮,沉浸其中好久。而今天,葉韜的表現實在是太吸引人了,這個少年的氣度和才華,都足以引領住大家的視線乃至引領住大家的想法,隨着他的筆,沉浸於一個又一個的想象中。
談瑋蒔嘟着嘴,說:“畫畫?畫了些什麼啊?讓我看看。”
魯丹很自覺很識趣地拼起兩張桌子,將圖紙攤平了放在桌面上,很謙恭地說道:“公主殿下,就是這兩幅園林方略草圖了。”
談瑋蒔有些吃驚地看着魯丹這個經常在談瑋馨那裡見到的“侍衛”忽然換了一身裝束出現在這個場合,她立刻就開口問道:“魯丹,你跑這裡來做什麼?幹什麼穿成這樣子?”
魯丹一躬身,平平地答道:“殿下,現在我可是葉韜葉公子府上的管家了。”
談瑋蒔愣了一下,隨即呵呵笑了起來:“你也沒退了軍籍啊,拿兩份薪水了哦,回頭要給我買禮物。”
話說完了談瑋蒔才轉頭仔細看那兩張示意圖。但談瑋蒔所說的那番話卻一字不拉的進ru了周圍那些人的耳朵。魯丹是什麼人?大家都知道。也知道魯丹之所以混在公主府當侍衛,並不是因爲他沒有才能或者是他家裡不能推薦他出仕,只是單純因爲他好武,加上年輕,家裡也不怎麼要求自家子弟一定要當官什麼的,才樂得逍遙地當着公主府的侍衛。但昭華公主談瑋馨卻讓一個在役的侍衛去葉韜那裡當管家,而這個世家子弟居然看不出來有什麼不滿。這之間的內情,恐怕就算魯丹挑明瞭說自己是打賭輸了不得不如此,也沒人相信。大家對於葉韜的看法,無形中又高了幾分。
對於園林的示意圖,談瑋蒔本來也就是看看到底是什麼而已,僅僅只是好奇,也沒覺得自己就能看懂。可是,當網師園的那一個個景觀的線描圖看在眼睛裡,可就真的有些拔不出來了的感覺。那些精緻的細節,和平淡中透着悠閒的趣致或許並不是談瑋蒔最快注意到的,但她真的覺得,這個小小的院子很是漂亮。
談瑋蒔已經見過葉韜,她毫不拘束地轉頭問道束手站在一邊的葉韜:“這是你畫的?”
葉韜答道:“正是在下適才所繪。”
“我聽姐姐說,你已經造了幾個園子了,這個園子是造過的東西的圖嗎?”談瑋蒔此刻腦子裡動的念頭就是,如果真的已經造出來了,那怎麼樣也要從姐姐那裡刮出錢來買下來。
“不曾,這只是一個園子的規劃設計而已,只是胸中所想,不曾有一磚一瓦。”葉韜看出談瑋蒔似乎對這個園子很有興趣的樣子,自然是聞絃歌而知雅意。
果然不出所料,談瑋蒔滿意地點點頭,還不滿十歲的小公主做出一副大人的姿態顯得尤爲可愛。“這個圖我要了,你來幫我造園子吧。嗯,這就跟我走,我們找姐姐去,我要去問她要錢。”
談瑋蒔向來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東平國,尤其是國主一家向來肆無忌憚的家庭氛圍更是縱容了她的這個特點。周圍那些與會的紈絝,還有適逢其會的文人、畫師等等都有些想要笑卻又不敢的意思。談瑋蒔倒是不會真的報復,只不過讓她記住了名字,免不得要被小小惡作劇一下。
談瑋蒔也沒準備問葉韜的意見,在她看來,葉韜自然是應該答應的。葉韜既然是自己姐姐談瑋馨看好的,聘入府裡的人,以她們姐妹那麼親密的關係,基本葉韜也等同於自己能夠差遣的人,談瑋蒔的邏輯向來如此。更何況,她還隱隱約約聽姐姐說過,葉韜還欠着她一份禮物呢。
好歹談瑋蒔畢竟是東平王室出身,總算還記得要向酒會主人致意。向羅勤和宋玉說了聲不鹹不淡,甚至說不上有幾分禮貌的告辭,談瑋蒔就拉着黃婉,讓葉韜跟着一起走了。更絕的是,談瑋蒔身邊跟着的大內副總管,釜底抽薪、自說自話地跑到樓下結了這一次酒會的帳,卻等到公主的車駕離開之後纔派了個侍衛回來向大家說了聲。羅勤和宋玉的臉色就更差了。
不要說拉攏東平國內的文人,在東平國建立春南國的良好形象的目的沒有達成,連最低限度的,維護春南國的面子的任務,羅勤都沒有達成。想要千方百計壓倒一個少年都變成了這番難堪的局面,羅勤真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回去交差。
事實上,春南國是遠比東平更需要兩國之間的合作乃至同盟的。文恬武嘻的春南國只有通過從東平國引入一系列的武器裝備來加強自己的軍力,通過和東平的盟約來協防西凌國,通過東平國在稅率上的讓步來減緩越來越強勢的東平海商在整個海上商貿市場裡所佔據的份額的擴大和影響力的增強。但是,他們看到的情況卻是,雖然東平出於種種考慮願意和春南結盟,但大部分的官吏和百姓,對於這個盟約的熱情卻很不高。問題,究竟是出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