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在等待揭蠱的剎那,但丹陽、鐘樓、葉氏工坊、公主府、禁軍都督府仍然按照各自的步調,不緊不慢地運轉着。
觀賞鳴鐘吊裝的老馮在心底深處懺悔。他學不會這些技術,學不會葉韜那種創造奇蹟的本領,無法讓西凌也有這樣的地標建築,但這並不妨礙他欣賞、讚歎這樣的建築。
吊裝鳴鐘的那天,包括老馮在內,許多學徒,學工和工頭都聚集在底樓,努力仰着頭看着在嘎吱嘎吱的滑輪轉動和繩索繃直扯動的聲音裡,總共兩千斤重的四座鳴鐘緩緩上升。一旦出現事故,鳴鐘掉落下來,他們逃都來不及,可大家對於葉韜,有着一貫太過於堅強的信心。
葉韜設計的滑輪組一共包括了三十二組主滑輪和二十四組輔助滑輪,主滑輪負責承受重量,提升鳴鐘,輔助滑輪則起到了包括平衡重量、規避風險在內的一系列作用。哪怕四組絞盤的出力不均勻,通過滑輪組的分配,也能夠讓四座鳴鐘平穩安全地上升。
鳴鐘的吊裝,彷彿是由一個力大無窮卻又溫柔細緻的巨人來完成的,除了吱吱嘎嘎的聲音外,整個吊裝完美無瑕,上升的速度均勻,定位準確,到位之後幾個學工非常輕鬆地就完成了鳴鐘和橫樑的連接,隨即開始按部就班地拆除滑輪組。而技術水平更高的一隊技工,則開始進行鳴鐘和鍾室的連接和聯動。
老馮看了這一切,暗暗嘆了口氣,走出了鐘樓。回到了工頭的宿舍,小於已經等着了。
“小於,你可想好了。”老馮最後一次提醒小於。
“想好了。”小於的眼睛裡射出瘋狂的光芒,“其他的火油彈我也都處置好了。有一部分我弄到了昌奉行的庫房裡。距離這裡大概一里半地樣子。到時候只要禁軍和那些侍衛一亂。我們就更有機可乘了。工地上加上你我一共七個弟兄,我都囑咐過了,到時候一起點火。來圍觀的百姓一起燒個乾淨。老馮,明天一早你就快點出城,不然,到時候全城大索,可就走不掉了。主上還等着你回去,給我們自己也造個如此偉岸的樓呢。”
在小於心目中。老馮就是組織裡的第一匠師。而此刻的老馮也不忍心告訴小於,其實他學到的東西相當有限,鐘樓裡的各種關節,他連一成都沒學到。他點了點頭。明天的試報時,很多有來頭地人物都要登上觀景平臺和觀景大廳,勢必他和手下工人是沒法工作的。他這個時候消失,只要隨便編個理由,沒有人會注意到。趁着夜色。老馮就那麼悄悄離開了工地。但老馮卻也不捨得真的那麼快離開丹陽。雖然是細作,但他畢竟也在鐘樓揮灑汗水好幾個月,乃至於在工作方面深受器重,能夠擔負觀景大廳的工作,他悄悄在城裡某個角落藏了起來。想明天聽一下鐘樓的試報時再走。
由於試報時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丹陽的不少百姓都知道這個消息,風傳了幾個月的宜城地鐘樓的盛況將要重現於丹陽,着實吸引了不少人來觀看。從一大早。就有不少百姓自動自發地聚集在鐘樓周圍。各自尋找視線良好,上面又有屋檐或者樹木蔭頭的地方停駐下來。那些家裡有錢的,則在酒樓茶館的靠窗地位置三三兩兩地圍坐着,一邊海闊天空地聊天,一邊等待着試報時的那一刻。這個時代,實在是缺乏能夠阻擋視線的高樓大廈,哪怕是丹陽,除了一枝獨秀的鐘樓之外。其餘最高地建築也只不過四層,還在遠離鐘樓的地方,鐘樓周邊,居然是一大片視線良好的地方。
當日頭再爬上來一點,一隊隊的禁軍將士出動了。他們駐守在鐘樓四方,以及從議政殿和公主府通向鐘樓的那兩條道路上。談瑋馨將親赴鐘樓觀禮是很早之前就確定下來的,而在早朝結束之後,一些大臣也會來湊這個熱鬧。爲了湊合這些人的時間。丹陽鐘樓的試報時也要拖到差不多午時了。
來自西凌地年輕人這一次扮作了一個貴公子。披着一身綢袍和兩個家丁樣子的人高談闊論着。西凌潛伏在丹陽的各路細作、暗諜,乃至於潛伏多年可能只爲了使用一次的刺客、死士一共一百二十七人。此刻都已經按照他的吩咐,分散在周圍的人羣裡。在這種百姓羣集,隱隱有萬人空巷的態勢的活動裡,混雜在人羣中就是最好地掩護。這些細作、暗諜和刺客殺手們,自然懂得如何在人羣中尋找最理想地出擊位置,如何等待機會,尋找機會。
已經在宜城讓七海樓成功運行起來的葉韜對於這一次地工程質量和設備安裝質量似乎極爲自信,雖然會有諸多重要人物到場,但他卻沒有一早就來到鐘樓檢查各項設備安裝調試的情況,更沒有臨時抱佛腳地勁頭,而只是比公主的車駕略微提前了一刻鐘來到鐘樓。簡陋的重力電梯將他送上觀景平臺,腳下密密麻麻的人頭讓他很有成就感。畢竟,又一個地標建築啊,作爲一個建築師,在這個時代,他享有的是怎樣的尊榮啊。
談瑋馨經不得大風吹刮,侍從們爲她架設好了屏風之後,她才施施然地踏上了觀景平臺。
站在葉韜身邊,扶着欄杆,談瑋馨還是第一次在這個高度觀看丹陽。談瑋馨在高塔頂端俯瞰整個城市,神色卻仍然那麼清泠,這一點倒是和葉韜第一次登高眺望的時候很類似。畢竟,他們兩個以前都習慣了在寫字樓裡眺望的那種高度了。葉韜以前的工作室只不過在二十六樓,但談瑋馨以前可是一直在五十八樓辦公的,對於這兩個人來說,這三百尺上下,大概一百米左右的高度,實在是讓人提不起多少興趣。
“其實,要是你把鐘樓弄成個超級大的音樂盒。我說不定會更喜歡的。”談瑋馨調侃道。
葉韜翻了翻白眼。音樂盒來報時嗎?那聲音可傳不遠,再說了,那麼大一幢鐘樓,用音樂盒的形式報時?那豈不是真的成了放大了n倍地座鐘了?“要不要鑿個洞,裝一個十尺那麼高的機械布穀鳥?”葉韜權衡了一下,笑了出來,說:“別說,真的要弄。我還真的能造出來。”
“那個……太魔幻了,還是算了。”想象那樣的場景,談瑋馨怎麼都只能把那樣的畫面放在某本童話書裡才搭調。
兩人一邊聊着,一邊指點着腳下工地邊上的街道,看着一輛輛馬車停了下來,或胖或瘦的一個個中年人和老人步出車子,互相拱着手,一起朝着鐘樓走來。這些人中間。大部分是剛剛結束了早朝趕過來地,還有些,則是和葉氏,或者和內府關係比較密切的大商人的代表。這些人中間,有不少都是丹陽鐘樓的投資者。
不少重要人物雖然親臨現場。但對於登高卻敬謝不敏。他們更願意坐在空地上搭建的涼棚裡,喝茶聊天,等待重要時刻的到來。到了最後,登上觀景平臺的也就寥寥十幾人。除了幾個興奮的工部官員之外,就是池雲、池雷等等和葉韜,和公主關係都比較好地人。
諸多重要人物到來的同時也帶來了大量的護衛和隨從,人數之多,讓整個工地的地面開始顯得有些擁擠。
這樣的場面讓在一邊緊張觀望着地西凌暗諜們緊張不已。人太多了,而其中實在是有着不少他們無法輕易對付的人。
小於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潛伏在了鐘樓裡。實際上,他一直躲在電梯井裡,用兩根皮繩將自己栓在電梯井的頂壁上。等到早上的準備工作陸續展開地時候。悄悄溜出了電梯井,混雜在那些對觀景大廳進行最基本的清理工作的工人裡。誰也沒多看他一眼。
大廳裡堆積着的大堆的施工工具和材料是不會再被運到地面的。雖然有重力升降系統,但畢竟運送大批東西是很麻煩的。考慮到將要在頂層大廳聚集、等待的各色人等,那些堆積如山地材料和工具被推到了牆邊,用整塊的很耐髒的藍灰色布匹罩住。而小於則乘着機會鑽進了了布匹底下,將自己拗成極不舒服的造型卡在大小不一的木箱的縫隙中間。隨後他取出了火石和火折,緊緊攥在手裡。他的腦袋底下就枕着一罐火油,只不過那罐火油被放在了一大包的石灰裡。等到試報時地時候。等到這個觀景大廳裡聚集起最多地人而這些人又恰好處於最熱烈的情緒地時候。他就要點燃火摺子。火摺子燃起的那個瞬間,衝入鼻翼的火硝的味道會讓他徹底無畏。
今天。除了對鍾室和鳴鐘進行調整維護的人員之外,從葉韜到達工地開始,整個鐘樓裡其他方面的工人都陸續被要求下到地面。哪怕是那些徹夜趕工將共鳴室完成的工人也是如此。但大家卻沒有因爲被排除在這樣的盛典之外而感覺有什麼懊惱。今天,只要試報時能夠順利進行,所有的工人都能拿到相當於小半個月工錢的一個紅包。而在這些聚攏在底下仰頭看着的工人裡,來自西凌的暗諜已經準備好了。
這少數幾個人中間,只有兩個是用工人來掩飾身份而已,其餘四個都是和那個老馮一樣,來偷學手藝的。但既然是暗諜,多少也受過基本的搏擊和破壞訓練,他們這幾個人在協助小於、老馮將那些火油彈都藏好之後,就商量好了一旦藏在昌奉行的庫房裡的火油彈被引燃,人羣一旦亂起來,他們就會想方設法地點燃在工地各處藏着的火油彈。工地上各種木材、石材堆積如山,壓根不可能天天進行檢查,給他們留下了相當充裕的藏東西的時間和空間。
但是,變數還是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