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義城之所以是葉韜理想的會合地點,自然不是因爲這是西凌北方重鎮,也是西凌最繁華的城市之一。除了這些之外,順義城還同樣是道明宗的北方重鎮,傳教和管理整個道明宗龐大體系的三大中心之一。道明宗以傳說中的三聖爲核心建立起一個偶像崇拜的體系,而在順義城郊,就有道明宗建造的竹君殿,供奉着三聖之一。
在大城市,無論葉韜怎麼掩飾,他這樣身份,又從來不曾深居簡出地躲避他人的視線,別說是東平的那些官員、軍人、商人、世族要員,就算是東平以外——比如春南的官員和商人、胡商和波斯工匠以及那些被胡商僱用的更西方出生的手工藝人和技術專家等等——都見過不知道多少的人,被認出來的可能性實在是非常大的。而在順義城這種地方,作爲被列在道明宗刺殺名單二十強的人,葉韜的膽子也實在是相當大。
而且,葉韜並不是躲在馬車裡不出來,相反地,他扮演的角色是一支旅行隊中的一個雜役。而在這支帶有一點考察性質的旅行隊中,表面上居於核心地位的正是蘇菲,越來越像葉韜想讓她成爲的蘇菲瑪索的蘇菲。蘇菲甚至不用改名,她只是臨時轉換了一下身份,她扮演的是法蘭克王室的御用工程師皮爾洛的女兒。由於薩米爾家族在中東地區已經在選定建造鐘樓,而且,一上手就是超級豪華的三塔計劃,大大刺激了更西方向來以宏大的宮室和龐大的公共工程而著稱的墨洛溫四世的主意。由於東方在這種超高層的塔式建築方面地絕對領先,毫無競爭的地位,墨洛溫四世終於忍不住派出自己最親信的皮爾洛來東平考察……如果需要的話,還要加上學習。
好吧。總的來說這件事情並不是假的。墨洛溫早在薩米爾家族大批招募各種類型的建築師去東平當學徒開始就籌劃着這件事情了,以至於不少人已經將這樣的消息帶入了西凌,雖然知道地人必然不如東平多。畢竟在東平有兩座彷彿能夠直達天空的宏偉鐘樓,是大家可以驕傲地談論的事情。而那位皮爾洛大師,實際上也快要到東平了,他現在正因爲嚴重的暈船和一些對於熱帶氣候不適應而引起的失調症狀而在南洋療養,保守估計,再過一個多月。他就可以重新出發了。但這種具體的時間差,卻是掌握在和薩米爾家族有着極爲良好的合作關係的葉韜手裡。
蘇菲可是個不折不扣地法蘭克美女,而且,由於當初薩米爾家族堅持要有一些工匠和藝術家跟着葉韜學習,再加上葉氏工坊裡原本就有的非本土人士,組織一支土洋混合的旅行團兼考察隊,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爲了讓人物親疏關係上不至於暴露這支不算很小的隊伍的層級,除了侍衛和文書方面地隨員之外。葉韜甚至讓蘇菲自己制定身邊每個人的角色。
蘇菲自己,自然是未必身份很高,但在藝術、工藝方面很有品味,待人接物十分有親和力的小姐。由於葉韜數年如一日地調教和養成,這恰恰是蘇菲真實的氣質。經手了葉韜那麼多地圖紙。蘇菲現在自己都可以進行一些建築外觀的設計了。
一定要跟着去玩,隨便葉韜怎麼以安全理由勸說都不肯聽的戴秋妍,自然是隨行的畫師。而已經是影響力越來越大的葉府的主會計師薇芝,當年一起被穆罕默德當作禮物送給葉韜的舞姬之一。則輕輕鬆鬆地扮作侍女。另外還有現在已經是葉氏工坊十大技師之一的卡珊德拉,以一個介於畫師和朋友之間地身份超然地佔據了一輛馬車。
另外還有兩個波斯學徒和一個法蘭克裱畫匠同樣興致勃勃地參與到了這次角色扮演旅程中。他們分別飾演廚子、總管和侍衛長,哪怕他們並沒有任何一點與之相關的技能和經驗。但對於裝作趾高氣揚的樣子,顯然他們都非常有心得,也很有經驗。畢竟他們原先都是和富人,和有地位的人打過不少交道的傢伙。
以這樣一批膚色各異的人爲核心來組織這個旅行團,很大程度上能夠消除別人的疑心。畢竟現在看到胡人或者歐洲人,不僅是語言不通的問題。在沒有入海口地西凌,簡直是將其當作另一種值得敬畏地生物來對待的,更不會有人一開始就想到這批人居然全都是葉韜地僚屬和親友。
要說整個隊伍裡身份最奇特尷尬的,恐怕就是葉韜了。按照他這樣的安排,的確這支隊伍的安全性有很大增長,但從這個臨時的組成來看,基本上他和蘇菲的地位是倒置了過來。如果說蘇菲是他的秘書和寵姬,那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葉韜成了蘇菲的侍從和……面首。如果是別的身份如葉韜這樣的人來耍弄一把到還好說。可問題是,葉韜向來和大家沒大沒小慣了。碰上這麼好玩的事情。大家要始終保持嚴肅,真的是太難了。
無論如何,他們這支齊整華麗的隊伍,就這樣一路並不招搖卻也不算低調地來到了順義城。在順義城呆了四天之後,他們等來了雷煌等學員們的那支隊伍。
在冬天,在年底的時候來到順義城,來考察道明宗的傳教和教會組織管理絕不是無的放矢。葉韜早就對道明宗總是在年底爲貧困無依的人準備一些食物和衣物,在新年之前會進行極爲盛大的法會有所耳聞。在這段時間裡,順義城的宗教活動必然極爲繁盛,而且還會有許許多多分屬道明宗不同等級不同堂口的人物出現。而這些人各以什麼樣的姿態來和教徒們接觸,也是個很有參考價值的課題。
但是,就在短短几天裡,葉韜就發現自己在準備雷音魔宗的各種事宜的時候的一個極大的漏算:雷音魔宗受培訓的神棍們的形態太一致了,雖然整個學員團隊中有一些女性,有一些中年人,但卻沒有一個老人……而那些女性成員,姿容明顯都不差,平均年齡更低一些,居然連可以冒充大媽型人物的都沒有。而老人和中年婦女,向來是容易得到信任的,首要的原因是,同樣對於陌生人,老人和中年婦女看起來不像是很有威脅的那種。雖然那未必事實,反而是可以利用的一點,可葉韜偏偏忘記了。
順義城作爲道明宗的重鎮,平時就有比較濃厚的宗教氣氛,乃至於城中的守軍、官吏中間也有頗多信徒,順義城城守對這種宣揚敦睦親愛爲主的宗教活動顯然是相當縱容的。由於道明宗在西凌朝野的勢力越來越巨大,這種情況也不難理解。
周瑞事先偵查的情況,覺得竹君殿有些難以接近。在新年法會到來前夕,幾乎只有最虔誠的信徒和道明宗中有職司的神職人員,或者是道明宗鷹堂的人才能夠進入竹君殿。普通人能接近竹君殿的,大概只有法會那一天。但以那一天必然出現的熙熙攘攘的情況來看,不但安全會是很大的問題,實際上也看不到什麼內容。好在現在竹君殿已經不是孤零零的一座廟宇,而是一個有着龐大外延的建築羣落了。面對着竹君殿的三層高的大殿和從山腳開始的漫長階梯,已經有一個有些規模的小村落,在順義城通向竹君殿的道路兩側展開。而就在半山腰,甚至還有一家當得起質優價廉的評價的飯館開在那裡。就在半山腰的這個平臺上,法會的前戲在激情上演。
在晴朗的天氣裡,坐在飯館裡吃着可口的飯菜,一邊幾個人聊着和宗教完全無關的話題,是可以說得上愜意的。但葉韜坐在這種地方,在他身邊的畢小青、周瑞、吳平安等人看來,卻絕對已經夠得上深入虎穴的標準了。哪怕是被葉韜點名一起來到這裡的雷煌等學員,對於葉韜這樣冒險也有些不理解。但穿着一身蟹青色粗布衣服,外面罩了一件羊皮背心,看起來一點都不顯眼。而他們居然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來到了距離竹君殿才兩百丈的位置,安然地坐着。要知道,現在竹君殿裡必然有鷹堂的高手,而那些人要是能夠將道明宗刺殺名單上的任何一人解決都是能獲得極大的榮耀和極爲豐厚的財富的。相比於宗教式的熱忱,現在他們這些人更容易理解這種驅動力。
或許是他們這一行,佔據了景觀不錯的一片地方,對着竹君殿指指點點,卻又完全不像是道明宗的信徒的腔調和周圍的反差有些大,在那裡坐了一會,就有一位身着道明宗中級神職人員服色的傢伙走了上來。那人的臉上滿是溫和的微笑,而眼神中滿是溫潤,大家不由自主地也客客氣氣地讓這人走到了桌邊。
“這幾位想必都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吧?可否讓貧道在這裡搭個座呢?”雖然這人身上的服色和葉韜印象裡的道士實在差距太遠,可是此道士非彼道士。自稱道士的,可都是道明宗練士、道士、羽士三階神職人員的中間一層,以這個人能夠迅速得到報告來這裡搭話的情況,這傢伙的職司恐怕也不會很低。
葉韜只是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在這個桌子上,現在話事的不是他,而是豐恣。豐恣滿不在乎地說:“大士請坐。”
那人微微一揖,就不客氣地坐在了角落上。隨後他問道:“諸位從那裡來的呢?看起來似乎不是西凌人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