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爐香
對於戴秋妍來說,進行壁畫的繪製,最難的並不是畫面和畫面中要呈現的故事、人物等等因素,而是在一個比較低的角度,隨着人的眼鏡觀察穹窿上的畫,會有非常複雜的透視問題。而這有不同於平時繪製的那些幅面巨大的東西,壁畫還需要有非常明確的裝飾性。在整個穹窿天頂和周圍涉及到的那些拱券位置,內容、形式以及色調都要高度統一,卻要同時能呈現不同的內容。經過長時間的測試,戴秋妍才大致明白了這種透視的構成。隨後,她纔在腦子裡,在草稿本上,在穹窿上開始下功夫,一點一點將現在的這幅壁畫弄出來。在戴秋妍的想像裡,等到壁畫全部完成,站在底下看到的,是整個躍動着的畫面彷彿是從天空中垂下來的一樣,彷彿是那些升入天堂的勇士,撥開雲層在俯視着地上的大家,在敘說自己的故事……
然而,現在這樣的想法還停留在繪製階段。絕大部分的主要線條完成了,一個個色塊標上了戴秋妍需要的顏色、過渡色和過渡方式以方便在大面積塗色的時候,她的許多個助手可以同時開工,大大縮短所需的時間。有一些細節已經繪製完成,每個分區都有一些,一方面是戴秋妍需要檢驗實際效果,也是爲了進行不同區塊的樣式定義。
戴秋妍原來並不怎麼懂這類事情。這已經不純是在進行創作,而更像是在管理一整個藝術創作部門,讓所有人能完全瞭解自己的意圖,來將作品一點一點,共同繪製出來。雖然並非完全由她一個人完成,但戴秋妍在細節上可是非常較真,絕不放過任何瑕疵。
清空了場地之後,葉韜躺在地上。他的臉正對着整個穹窿壁畫的中心點,雖然工作架遮擋了一部分內容,但他還是能將大部分內容收入眼底,一點點地去體會戴秋妍在畫這麼大一副作品的時候,所經歷的欣喜、悲哀、濃烈、沉痛,以及任何可能的情緒。看着這麼一副目前還算不上是偉大,只能算是驚豔的作品,葉韜有一種預感:戴秋妍這個名字,在這個時代,或許會比自己更能垂範百代,被後人景仰。
談曉培雖然也看了看壁畫,但他和葉韜不同,沒有那種看了現在的草圖就能夠判斷出最終成果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本事,稍稍看了看就去視察剛鐸工地了。那裡有各種各樣的在建設中的市政設施,從來不曾有前人嘗試過。而葉韜,則給那些和戴秋妍一起,同樣和外界基本不通聲息地度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助手和侍從們放了一天假,自己在這裡等着戴秋妍什麼時候能夠從沉重的疲勞中醒來。
好在,這一刻的到來,並沒有真讓葉韜等待太久。葉韜在大廳裡燃起的醒神香的淡淡的香氣在整個空間裡彌散了開來。戴秋妍本來就在睡夢與清醒的邊緣徘徊着,立刻就輕輕抽着鼻翼醒來了。當貼身女侍告訴了她,葉韜來了,現在正一個人在大廳裡等着她,她什麼也顧不得了。披上一件寬鬆的罩衫就衝了出來,一路穿過後廊,進入主殿,跑進大廳,然後蹭蹭蹭地拂過爲了將來做大面積塗色做準備,全部鋪上了白色帆布的地面,然後撲到了葉韜身上……
“你來了呀。”她伏在葉韜的身上,將滿臉的欣喜藏在了葉韜的懷裡。“你知道我把草稿打好了?現在壁畫弄成這樣子,你覺得怎麼樣啊?”
葉韜撫摩着戴秋妍的腦袋,說:“現在這樣很不錯啊。不過,要多久才能畫完呢?”
戴秋妍翻了個身,枕着葉韜的肩頭和他並肩躺在地上,看着滿眼都是她的成果,很胸有成竹地說:“我想,大概兩個月上下吧。要說精細繪製,這些助手可都是好手呢,都是在這方面下過好多年苦功夫的人,比三心二意的我強多了。不過,這裡缺少幾個能夠穩定調配出一樣顏色的人,現在每次都要幾個人一起配合,一批批調色,還要每次進行校準,實在是太頭痛了呢。做這種事情,最好的還是卡珊德拉的那個工坊裡的那幾個厲害的傢伙。你能不能幫我去問問,如果他們那裡能騰出人手來,能不能借我兩三個人用用?”
葉韜笑着答應了下來,說:“這是小事。陛下現在來剛鐸了,晚上正好一起吃飯。還有大師兄他們一起吧。你現在能抽出身來,不用整天在這裡盯着了吧?”
戴秋妍甜甜一笑,說:“你不是給我的那些助手放了假了嘛。當然我也做不了什麼事情啦。……我想,是希望能給大家放個稍微長一點的假期。前一陣大家可都很認真地在想到底怎麼弄這個壁畫會比較好,一直與世隔絕。現在,都是些靠基礎技術和經驗肯定可以做好的問題了,我想,再這樣下去沒有什麼必要了吧。而且,我怕大家都要發瘋的。”
“好啊,都按照你的意思來吧。”葉韜一點都沒什麼猶豫就同意了,這些問題戴秋妍現在有着相當準確而敏感的判斷。
自然,稍後在得知這些日子裡發生的事情之後,戴秋妍好生怨念了一陣葉韜,不過,現在葉韜沒事纔是最重要的。戴秋妍也很是明白,如果在畫畫的時候知道這些事情,自己絕對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工作進度,而凌煙閣開幕將會無限期延後。
雖然凌煙閣還只是個半成品,但談曉培還是稍作準備,揭開了戰神像上的幕布,暫時將工作架分解,拆除,然後,讓戰神像第一次被供奉了香火。而之後,凌煙閣和整個山頂繼續被封閉了起來,等十天之後重新開始進行大規模的上色工作。談曉培正準備去葉韜的山莊看看外孫的時候,好消息和壞消息接踵傳來。
好消息是,索庸已經運送着他們陸陸續續起出的寶藏輾轉回到了東平,這批寶藏現在正分批堆在溯風城和鐵城,正在進行清點,爲了護衛這批寶藏,付出的犧牲也不算小。而壞消息是,東平獲得前朝秘檔的事情,不知道怎麼回事,走漏了消息,在丹陽的臣子圈子裡,開始有了一些比較詭異的傳言;而最近一直在督促着整理秘檔的事情的聶銳,彙報了一個很可怕的情況:前朝苗裔的影響力可能比大家想象中更深遠一些,這些秘檔,涉及到了遍佈中土大陸的許許多多的世家,有一些誰都沒想到的名字出現在了秘檔裡。如果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還罷了,但陳家留下這份爲自己留退路的秘檔,顯然非常認真仔細,最近的資料五年前的。而這些資料裡提到的一些名字,讓人着實心裡一顫。
而陳家分佈在各地的各種生意,現在絕大部分都還在健康地運行着。雖然其中很大一部分獲利有限,但完全不掙錢的生意很少。在陳家被道明宗這一系的力量誅除,僅僅留下了陳楷一個人之後,陳家對於這一大批產業的領導就中斷了,雖然陳楷在雲州任職的事情,消息還是走得比較廣的,但陳楷自己沒有流露出要去接手這些產業的事情,甚至一個字都沒有提,完全聽憑葉韜的處理。一方面,陳楷是覺得,自己對那些事情的確是沒什麼興趣,遠不如現在在做的工作有挑戰,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陳楷想徹底和以前的陳家劃清界限,靠着自己建立起一個全新的陳家的形象。但是,這麼兩廂一結合,加上繁多的事情一直在干擾葉韜和陳楷,時間拖延到了許許多多的掌櫃老闆開始各自爲戰,有一些人甚至開始拉幫結派,有脫離孔子的趨勢。情報局是一邊解讀材料,一邊不斷地派出人手對這些商家進行了解和監視,這才能夠敏銳地捕捉到了現在的這種情況。
更麻煩的是,卓顯晨雖然在春南接掌了東平方面派駐的談瑋哉的衛隊,充分展示着他在之君方面的嚴格、認真等等特點,以及他在處理其他問題方面的強硬手腕,但情況卻變得更糟了。原因就在於,終於可以挺長一段時間留在春南的蓮妃和談瑋哉都不怎麼支持他們,而這種派駐外國的軍隊居然得不到自己衛護的主子的維護,這種情況讓卓顯晨非常鬱悶。但卓顯晨卻不該初衷,一如既往地堅強穩重,不爲所動。最近,在衛隊進行訓練的時候,和春南一個小世家發生了衝突。而這一點則被蓮妃抓住不放,硬說卓顯晨這個不好那個不對,強烈要求撤換掉他。甚至有些世家在某些人的攛掇和縱容下,開始聚集族兵包圍了衛隊,幸虧衍公出手,將整個衛隊和卓顯晨等人接入了宋家的一處莊園。現在,蓮妃越來越顯示出對東平的異心和對權力的野望,讓談曉培非常不滿,但暫時卻又沒有什麼辦法來改變這一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