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現在葉氏工坊裡,在研發方面的氣氛很奇怪嗎?”雖然對葉韜,談瑋馨壓根沒什麼需要客氣的,但她還是很注意,要讓事情在一個溫暖的氛圍裡進行,儘量讓葉韜能夠理解她的一些顧慮。
“奇怪?怎麼回事?”聽到研發方面的問題,葉韜立刻來了興趣。
談瑋馨拉着葉韜在沙發上坐下,說道:“我也是這次去工坊,才覺得有些不對的。葉氏工坊的技師們現在哪怕是那些一門心思搞研發,沒什麼生產提成的傢伙,都算得上是很有錢,葉氏工坊也提供了他們良好的照料,甚至是對他們家裡的關照。基本上,能夠進入葉氏工坊的技師階層,不僅是自己,整個家庭的命運都會有不小的轉變,會過得很不錯。工坊裡的那些學徒、學工,技工等等,都是憋着勁積累技術和經驗,好能考上技師。其實,有些技工的收入比起技師都不低的。而現在,工坊裡的研究工作,居然絕大部分是大課題大團隊,一旦產品能出來,最早針對的都是軍隊和雲州的各級治理機構……你覺得,這樣有沒有太不正常?”
葉韜遲疑了一下,說:“現在我只是定出大的方向課題,除了一些攻關,已經不怎麼具體過問研發的事情了。怎麼想在會變成這個樣子?”
談瑋馨體諒地說:“就是因爲你太忙嘛。整個北方,就是靠你在管理,雲州倒是四境安定,但是鋪開了的都是大規模的建設工作。剛鐸,還有奔狼原上的一系列工程,只有等這些都完成了,纔會漸漸平靜下來,大家纔有精力將對生活品質的要求細化下來。而葉氏工坊,太擅長創造奇蹟了。固然是因爲大家都想要爭取技師的資格,而在這些大課題裡發揮作用最容易被認可,但同樣也是因爲,其實大家的眼界都高了,許許多多的小東西,那些小一些的成果,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提。你知道嗎,染整工坊現在居然已經有了全套的高溫蒸汽消毒技術,他們自己相出了這個點子,自己設計的全套的設備和工序,研發了在高溫密封環境裡能穩定發揮作用的消毒液,消毒過再熨燙,衣服有淡淡的草香。我在染整工坊裡看到那些東西,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但那些老師傅們還很不好意思,說這種東西沒什麼用。你覺得呢?我沒有做具體的調查,其實我對葉氏工坊的瞭解,賬面上的多,實際操作就不甚了了了,大概是因爲我並不懂技術,很難了解那種層級關係和體系吧。不過我估計,現在葉氏工坊內部投入使用了的實用技術,很多大概都沒怎麼在其他方面體現出來。他們內部的開銷都直接在研發和生產設備的開銷裡沖銷掉了。這次我走了染整和其他幾個相關作坊,才知道很多東西他們根本不請款,直接內部找點廢棄的工具和材料,找熟識的朋友借了其他工坊的器材工具就自己把東西做出來了。這事情,你還是要多關心嘛,太浪費了。”
葉韜笑着說:“喜歡做大事嗎,大家都一樣的。”他略略有些明白了談瑋馨的意思,是要將葉氏工坊已經累積的技術成果釋放出來,成爲整個雲州整個北疆,乃至於整個東平的又一助力。由於葉氏工坊現在不得不非常緊密地和國家軍政大計配合,不得不拿出最主要的精力在發展最關鍵的技術,那最好的方案的確是將這些實用技術都靠技師、技工的自主創業,一個個單獨形成工坊來經營、發展。“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不阻止技師們去創業,但是,你好歹也是老牌經濟師吧。現在這些都算是職務創作啊,技術是屬於工坊的,難道你準備讓那些技師們買下這些技術再自己做?……你知道那要有多少工作量嗎?”
談瑋馨笑了笑,葉韜現在的思考的確是超越了一個技術主管,一個研究人員和設計人員了。葉韜所說的工作量不僅僅是發貸款和審覈的問題。讓技師們自主創業,這其中的經營風險到底怎麼算?葉氏工坊肯定是要割斷和這些獨立工坊的經濟臍帶的,不可能一直輸血給他們,最多也就是在項目外包和採購上有些傾斜罷了。現在,可還沒有什麼有限責任公司的概念,要是貸款經營,失敗了之後可是一直要還清本息才能鬆一口氣的。這種壓力,可不是誰都能承受的,尤其是那些技師,有技術,卻未必能很好地經營這些產業。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恐怕還真的只有讓有限責任公司的概念樹立起來,但……《公司法》?這是不是有點太朝前了?相關的會計準則和審計制度呢?至於相關的專利權限的問題,東平只有一個簡單的法律條令,來處理和規避這些問題,談瑋馨的說法,卻是要將專利登記制度建立起來,發展起來,變成一項能夠持續發揮作用的國家政策,讓東平的技術發展從此走上現代道路。要綜合解決這些問題,恐怕得整個北疆經略府上下忙活上好幾年才行。
“呵呵,特事特辦嘛,暫時來說,只能以葉氏工坊發特許來變通了。對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葉氏工坊的許可證說不定要比草草建立一個專利局什麼的來的管用的,那可是技術許可加上廣告的作用呢。”談瑋馨揶揄道。“關鍵不在於到底怎麼去執行,而是現在雲州和整個北疆的經濟情況太官辦和宏大了,缺少了細緻的東西,缺少了對普通民生的潤澤,我們的技術,按照你的說法,已經在工業革命了。只是現在,我們的工業革命不太革命,一點都不激進而已,可是,我們的子民,還生活在中世紀呢……”
葉韜無奈地聳了聳肩,嘆道:“好吧,這事情我們分頭來吧。要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那些技師們,要讓他們離開葉氏工坊自己去單幹?我還真沒這種魅力呢。”
葉韜花了差不多十天,終於處理完了積壓的各種政務軍務,隨即跑去葉氏工坊,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地審覈大大小小的各種技術改良,然後不斷列出技術資料,將許許多多的項目獨立、細化了起來。葉氏工坊沒有采用直接將這些技師推出去的方法,願意自主經營,尤其是家裡比較有底子的,那自然是最好,有各種顧慮的,則是由一個技師配合一個商務方面有些經驗的人,獨立運作作坊,掌握一定量的股份。葉氏工坊完全不過問經營方面和這些分支技術的發展,讓這樣的作坊獨立運營一年之後,獨立工坊就可以向葉氏工坊購買其餘比例的股份,按照市價。葉氏工坊獲得一年的分紅和一年發展之後的增值,而那些技師們則有一年時間來體會一個產業的前景,來堅定自己的信心……不少已經成爲技師的人覺得自己在相關的研究裡發揮的作用有限,很難再進一步,對於這種自己只承擔很有限風險的模式倒是很感興趣,不少小型作坊很快就組建了起來。而這些機構,多年之後則被成爲葉氏特許經濟體。
其中規模比較大的作坊,則有染整工坊獨立出來的消毒和洗滌設備製造商“滌水行,”有六個技師和四個商人聯合起來組建,他們同時還面向大商家和大戶人家提供綜合洗滌消毒業務。由於東平普遍比較富庶,機會很多,那些窮苦人家的女子基本上很少有靠爲大戶人家洗衣服來掙錢的,洗衣婦這個行當幾乎不存在,但這個領域的服務卻是很多人家喜聞樂見的。“滌水行”開設了不到一個月,就不得不接連擴大處理衣物的廠房規模。葉氏工坊爲員工提供製服的部門和滌水行簽訂了老大的一張合作協議,每日要洗滌消毒的衣服起碼有四五百套。寧遠本地的大戶人家也將各種各樣的衣服打包送來,集中處理。不然,靠着各家自己家裡的僕役和僕役的家人,那些東西好像永遠也處理不完。還有的則是小家庭的少量衣服的洗滌消毒業務。雲州的治理體系裡,年輕人太多了,其中很多很多人都沒有成家,或者沒有將家庭帶到雲州來,這些單身漢可是一個龐大的市場,還有旅人、四處走貨的商人等等,也需要迅速可靠的洗滌業務。滌水行的反應也很快,在寧遠開了四家分部,專門接受小批量的衣服進行洗滌消毒,還能按照需要進行送回。連鎖洗衣房開始有了雛形。能夠有這種反應的滌水行,卻沒有超出葉韜的預計。滌水行的後臺老闆可是葉韜的老朋友杜風池。這傢伙現在對連鎖行業有着非常大的興趣,在雲州鋪開如家連鎖旅店,讓他嚐到了甜頭,對於品牌、服務的一致性,對於定價一致性和差異化,對於服務行業有了清晰的瞭解。他現在,遠遠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經營客棧旅社的商人,而是一個有着敏銳的觀察力,和強大的執行力,有着強大的執行團隊的超級企業家了。滌水行這種要樹立典型的企業,更是能時常得到葉韜和談瑋馨的指點,讓杜風池越發敢作敢爲,很快就將滌水行的連鎖洗衣店開到了雲州的其他城市,並且籌備去丹陽開店。
而和滌水行類似,將葉氏工坊的非核心技術捅出來,用各種各樣的技術產品來改變普通人的生活的中小作坊,不斷涌現。葉氏工坊內外的那麼多技術人員看到了技術居然有這種好處,更是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科技以人爲本”的口號,也在不知不覺之間散播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