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到那個談瑋馨爲他準備的園子,葉韜才恍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參與這個工程雖然算是有了個可以和那些兵部和工部的官員商討事情的身份,但自己到底準備在這個宏偉的工程項目中扮演什麼角色呢?算是設計者,還是合夥人?抑或是承包商?在一個工程裡這種層級關係是極爲複雜的,而顯然沒有工程管理經驗的談瑋馨似乎沒有想到這一點。
然而,還沒等他叫個人去給談瑋馨帶個口信或者帶封短信來說明此時,現在幾乎成爲這個名爲留園的地方的總管的侍衛魯丹湊了上來,遞上了一個扁扁的精美的木匣。葉韜狐疑地打開木匣,現裡面裝着的是一張裝幀精美的請柬,上面寫着邀請他參加三天後在明玉樓舉行的酒會,而最後的落款,赫然是羅勤和宋玉。
“這是……?”葉韜問道。
“就是剛纔,羅勤讓手下的人送來的。春南國那幾個傢伙蹦達得歡,每個月都有兩次這樣的酒會,總是邀請一些有些聲望的文人和奇人異士,雖然並不是招攬收攏人才,但他們這樣一來,至少是讓人討厭不起來吧。”魯丹顯得很是不以爲然。
葉韜嘟噥了一句:“文人和奇人異士……關我什麼事情?”
魯丹嘿嘿笑着:“你現在可比一般的文人和奇人異士風頭強多了。比起上一次酒會,羅勤和宋玉居然連青樓裡的畫師都請去了湊數,你算是級別高得太多了。似乎,在羅勤面前,露一點才華還能全身而退的,還是地位比羅勤略低那麼點的,你應該是第一個。不在你身上找回場子,他們以後還怎麼在丹陽收攏人心?還怎麼有底氣誇讚他們春南國的文治武功和俊才風物?”
葉韜有些哭笑不得。這魯丹的性子和他的主子談瑋馨,實在是有幾分相似,一樣是攆着一份勁頭不肯讓別人壓在自己頭上。魯丹是個實在人,他並不將自己看得比葉韜重要,卻也不會因爲葉韜現在受到公主的寵信而對葉韜點頭哈腰。葉韜的地位的提高對他來說只不過是讓兩人朋友一般的關係變得更自然了而已。
看到葉韜有些躊躇,魯丹不滿地問:“葉小哥兒,你到底去不去啊?”魯丹還以爲葉韜瞻前顧後,怕在這種聚會上失了面子。畢竟,葉韜雖然很有才能,但說到底也只是個商人。在這樣的聚會上,才能固然會受到欣賞,但在有心人的操縱下,身份卻更有可能成爲被輕視的原因。
“還真是提不起什麼興趣啊,你看看這種場合,除了去陪人磨嘴皮子,做不了任何事情。顯山露水只會惹來麻煩,隱忍不言卻又要被春南國那兩個傢伙看輕了。你覺得我是應該去還是不去?”葉韜爲難地反問。
魯丹直着嗓子說:“去,誰讓你隱忍了?你是公主府的人,你什麼時候見過咱公主府的人對人低三下四的?有人上來吵架,憑你還罵不回去?要是有人敢有什麼過分的舉動,你當我和我那幾個夥伴是假的?挑明瞭說吧,在丹陽,只有公主府的人欺負人的,還沒人敢欺負公主府的人呢。當然,公主約束得嚴,咱也就給別人個面子,大家相安無事也就算了。”
魯丹的話的確是豪氣十足,着實讓葉韜擦了把額頭上冒出的汗。他當然相信談瑋馨的那種脾氣,和她執掌着的權力能夠讓她做到這些,但驟然被魯丹挑明,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魯丹既然都已經這麼說了,要是再推脫那個酒會,未免就有些露怯了。恐怕要被魯丹等等對他很是有信心有期望的傢伙們鄙視到死了。
葉韜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說:“好吧,我去就是了。”
魯丹拍了拍葉韜的肩,說:“這纔對嘛。其他的事情你別管了,到時候保你出風頭。”
天曉得,葉韜其實一點都不想出風頭,而且,葉韜也對魯丹所說的保證出風頭的保證有些不知所謂,似乎是爲葉韜置備出行的排場的事情。在這幾天裡,葉韜要反覆和談瑋馨溝通那個軍營的事情,確立了自己在這個巨大的工程裡的設計師和合夥人的身份,確立了戴越閣的工程隊能夠被認可參與這個工程,還要和談瑋馨這個對於工程測繪一竅不通的人溝通軍營選址和建築風格的問題,要落實到時候到底有多少人力物力會被投入到這個軍營的建造,有多少軍隊會臨時充任建築工人來加快工程進展。只有這些事情全部落實了,才能夠根據這些可靠的消息來組織施工計劃。加上原本就已經鋪開了的弈戰樓的工程,還有葉氏工坊進入丹陽,要落實從生產場地、原料供給、宜家家居的店鋪選址和裝修,以及即將到來的一系列的營銷的問題,葉韜着實是忙的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只覺得時間不夠,竟然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魯丹到底在折騰些什麼。
當葉韜最終看到魯丹爲他準備的車駕和前呼後擁的隨從隊伍的時候,他心裡更多的不是驚訝,而是擔心,他心裡嘀咕着:“東平該沒有僭越到什麼地步要砍頭的定罪吧?”
這種擔心可是多餘了。魯丹雖然有些冒失,但他也是出自官宦世家的子弟,如果不是本身喜歡武藝,到他這個年齡恐怕已經是一任不小的官了。禮制上的問題,魯丹絕不會犯,但也僅僅是不犯而已。在公主府邸,來自東平王室的幾位喜歡折騰喜歡熱鬧的女官的協助下,在談瑋馨悄悄開銷出一筆錢來爲車駕和隨從的花費買單就是爲了不讓葉韜有察覺的機會的惡搞精神的促進下,葉韜莫名其妙就擁有了丹陽所有商人中間最宏偉的車駕。四匹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北遼駿馬委委屈屈地拉着一色上好青桐打製的馬車,的確是威風凜凜。馬車完全是以前戰車還是戰爭主流的時候,東平國特色的長車款式的民用改良型。簡單實用,易於維護,卻從任何一個角度都透露出一份威勢。知道葉氏工坊在漆工方面獨步天下,魯丹倒是沒有在這方面找人來班門弄斧,簡簡單單的清漆一遍而已。然而,這種透着木紋的韻致卻讓這輛介於兵器與用具之間的馬車別有一份味道在。
“馬車就夠招搖了,那些護衛和隨從就算了吧?”葉韜試探性地問。
“門都沒有,”魯丹大剌剌地回答:“還真沒見過你這號人。你現在也算是半隻腳踏進官場圈子的人,你是可以低調不招搖,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怎麼辦?就憑你上次在公主府羞辱羅勤,要是他氣量不夠大,你就該擔心自己出門被弄死了。放心好了,4個僕從,6個護衛不算過分,真的。”
真的不算?據葉韜所知,公主自己出門,只要不是出城,多數也就跟這麼些人而已,只是公主的幾個侍女的待遇好些,還有另外一輛馬車。看起來其實比現在葉韜的這幅樣子更加低調。
“這些人雖然是公主讓劉總管從退役的侍衛中挑選出來的,不過,以後可就要拿你的薪水了哦?”魯丹嬉皮笑臉地說,“事先和你說清楚這個,免得還以爲是公主要安插人在你身邊。這些人從此和公主府和什麼什麼的都沒了關係,專心聽你的命令。還有小生我,從今天開始,也就是你葉府的專職管家了。你可有什麼意見?”
“你什麼瘋啊?”葉韜吃了一驚。魯丹家裡自從入宦以來已經有一百多年,這一百多年裡,官職到三卿的就有五人,門生故吏遍及天下,雖然魯家一直低調再低調,但作爲魯家這一輩裡的長子,魯丹也算得上是丹陽好數數的紈絝級別的人物了。平時打趣的時候,稱魯丹一聲“魯衙內”,他也坦然而受,一點沒有不好意思。雖然魯丹因爲好武而在公主府當了侍衛,但這本來也算是晉身武官的一條道路。要是現在魯丹忽然到了自己家裡當一個總管,那葉韜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沒什麼……我和公主打賭輸了,至少三年裡,這個總管是不當也得當。”魯丹一點沒有不好意思。
談瑋馨雖然並不準備在自己身邊安插什麼人,而是真的關注着自己的安全,關注着自己是不是能夠在丹陽這個圈子裡混出頭來,爲了達到這一點,她將能夠做的所有事情都做了。這份用心,也只有葉韜明白爲什麼。來自於同一個時代的他們,互相之間對於對方的考慮都是周全的,畢竟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理解自己的奇思妙想,可以幫助自己將奇思妙想變成現實的人。談瑋馨除了不斷地用心機,以她的那副糟糕透頂的身體,也實在是做不了什麼。
葉韜嘆了口氣,說:“隨便你吧,那什麼酒會好像也快到時候了,這就出?”
魯丹嘿嘿賊笑着,一點沒有作爲一家的總管的嚴肅,說:“那是自然,準備了那麼多不就爲了這個嗎?少爺,請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