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
無論如何,葉韜是被准予了假期。他在丹陽又待了三天,希望能和談瑋馨談談。但他覲見公主的要求被連續拒絕了三次。而這三次拒絕,分別來自談瑋馨的侍女思思,公主府總管劉勇,和代表大內總管李思殊出面的李眠。看到了這三次拒絕越來越遠的距離感,葉韜知道,恐怕談瑋馨的憤怒不會那麼快平復。於是,在第四天早上,葉韜終於啓程前往宜城,去完成這個時代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建築。
“嗯,就這樣吧。平時該給葉韜傳去的信件和消息什麼的不要忘記。有什麼回話也記得送來看。”在公主府的侍衛向談瑋馨稟報了葉韜離開丹陽的消息之後,談瑋馨淡淡地吩咐道。這個吩咐讓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談瑋馨不是和葉韜翻臉了麼?可這樣子看起來不像啊。
公主府持續向葉韜通報的事情很多。有關朝廷日常事務的部分由於葉韜並不是官場中人而尤爲簡略,通常只是些人員調動的情況,和又有些什麼人以什麼理由彈劾葉韜。其他的,也就是兩軍查閱府的一些事情,比如新一輪的內部戰棋推演的結果,兩軍內部的獎勵和處罰名單之類。還有些則是一些相關產業的運營情況了。
談瑋馨連續拒絕葉韜的覲見,然後葉韜忽然就離開丹陽往宜城去了。這個事情給了不少人聯想的空間。一些試探性的彈章在葉韜出發的第二天就開始出現了。在每天寄給葉韜的函件裡,需要抄錄的彈章標題佔據的篇幅越來越大,卻也越來越沒有新意。而此刻,無論是公主殿下還是葉韜自己,對於這種無聊的噪音都沒有太大地興趣了。可如果讓那些以爲葉韜和談瑋馨的關係出現了危機,認爲葉韜不再受到公主寵信的人知道這連綿不絕的郵件往來,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對於葉韜來說。和談瑋馨的衝突導致的最直接的結果是他的總管魯丹地工作狀態差了很多。魯丹每天有大量的機會接觸葉韜,自然很快就從誤解葉韜和公主決裂的誇張的誤區裡跳了出來,明白了這兩人只是有些鬧彆扭而已。他可是公主府的侍衛出身,一邊要打理葉韜一路上的行止,處理往來的郵件,一邊還要冥思苦想他這麼個小人物要如何去調節兩人的關係,也實在是難爲他了。
反而是葉韜,索性什麼也不多想了。他催促着車駕以最快地速度趕到了宜城,然後以極爲旺盛的精神面貌投入到了現在已經略具雛形的宜城鐘樓“七海塔”的建設中去了。
七海塔現在已經在拆除腳手架了。七海塔頂端的那根銅質地避雷針最終將鐘樓的高度固定在了二百八十七尺。但凡有些陽光,擡頭看着這宏偉的高塔,絕大部分人是無法從明亮的天空地背光中看清這根避雷針的。鐘樓的建設如此之快,得益於多方的配合,尤其是七海商社幾乎無限的資金投入。光是鐘樓建設的時候用來搭建腳手架用去的鐵釘,就數以千斤計,現在陸續拆下來的腳手架用地包括木頭、竹子在內的各種材料在港區裡堆積如山。從地基部分開始。凡是能用人海戰術來縮短工期的,實際上七海商社全部都買單。根據統計,在整個七海塔以及配套工程的工地上,在最高峰的時間幾乎有一萬人在同時工作,而那還發生在去年。工程開始大約一個月的時候。而隨着鐘樓不斷向上伸展,實際上投入的人力反而是在逐漸減少。但即使如此,在安裝鐘面和進行雕塑裝飾的時候,還是創下了一百七十四人同時進行高空作業地時代記錄。
建築地主體工程已經全部完成。剩下的主要是內部地裝飾和鐘樓核心組建的安裝工作。隨着腳手架的逐漸褪去,鐘樓的俊偉面目已經越來越清晰。拔地而起的高塔從地面開始一直到鐘面的部分,每一側都只有一個不大的窗戶。與其說是方便內部工作人員觀景,不如說是爲了用來平衡鐘樓內外的氣壓。爲了讓整個聳立的巨大柱體不顯得呆板和單調,在外部表面還是進行了塔式的分層,但這種分層,視覺上的意義遠大於實際作用。最大的意義在於提供了每一層的一圈石礎上十二個雕刻的位置,分成了十四層的這些高度。給了藝術家們充分的表現空間。
在詳細設計圖的某個版本里,葉韜原本是畫出了幾種形態各異的石像鬼的。但是,考慮到這樣的妖魔鬼怪的形象讓他難以解釋爲什麼,也必然不會討大家喜歡,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極爲惡搞的想法,而是讓爲了鐘樓的事情又回到宜城的大師兄關海山自己掌握。
關海山雖然擅長營造,喜歡建築和園林,但對這種石雕之類的東西研究卻不深。他將這個難題扔回了葉氏工坊總部。沒想到。不單單是下面的柱體,連這鐘面周邊和鐘樓的頂上。工坊裡的學徒學工們在葉韜的四師兄錢順的帶領下,拿出了一套讓人瞠目結舌的極爲華麗的外部裝飾方案。
每一層的十二個位置的石雕,都是動物或者是傳說中的靈獸、神獸之類。而從下到上的十四層,每個相同位置上的雕塑,從下到上的一條線上,必須保證十四個雕塑的內容會被絕大部分人認爲是一個系統裡的。比如,最下層如果是鳥雀,那隨着樓層上升,到鐘面之下的那圈雕塑,則最終定格在了鳳凰上。
由於這個時空還沒有圖文對照版的《山海經》之類的東西可以參考,在長達四個月的裝飾設計時期內,光是大家查閱的各類書籍,收納和自己去筆錄的民間傳說,和各種想象圖,設定圖,基本設計圖加起來都放滿了一個房間。
鐘面周圍和那個高聳的尖頂,則是另外一個主題的設計。
他們將表面的圓形聯想成太陽,而周圍的一切都是這個世界。從下到上都是有地面到天空,隨着所描述的空間地不同來選擇不同的內容。四個方向的鐘面分別表現平原、山川、海洋和城市。非常貼合宜城所處的地理位置。兼有寫意與寫實特點的浮雕,精美華麗得讓人歎爲觀止。四個面最上面一圈表現雲彩與天空的內容練成了一體,來表現這個籠罩萬事萬物的天空的實質。而在其上,則是尖頂邊緣地那一圈。在這一圈上,除了雕刻出富麗堂皇的雲紋之外卻沒有太多裝飾了。或許,是大家不想太僭越地去想象這個世界裡天堂的樣子吧。在屋頂那個金字塔形的四個角上,則分別是傳說中鎮守天庭四方的天庭四大戰將的雕像。在那個高度上,和真人等比例的雕像。實在是太奢侈了。尖頂上覆蓋的瓦片都是經過專門設計地,這些琉璃瓦全部安裝好之後,每一片和邊上兩片的契合都是相當完美的,而每一輪的瓦片遠看都讓人有種波瀾起伏的曲線感。每一片琉璃瓦背面都刻有文字,各個不同,如果從最頂上那塊開始,沿着一定順序,整個尖頂上地琉璃瓦背面的字連起來。則是當年一統大陸的開國聖祖皇帝禱告上天,爲萬民祈福的祭文。順便一提地是,雖然避雷針是黃銅的材質,但在尖頂頂端,安裝避雷針的地方。則是一個重達五斤的純金的底座。
立意、形式和內容的高度統一,足以讓七海塔成爲這個時空藝術史上的豐碑。而實際上,那麼多美輪美奐的雕塑,絕大部分是人們肉眼無法看到地。從出資者開始。一直到最基層的工匠,實際上都是將自己對於完美的理想,傾注在了自己的工作裡,來做出自己的詮釋。不光是建築完成的速度,建築的質量,雕塑的藝術水平上,都讓人難以置信。在尖頂邊上,面向南方地那個天庭戰將。前後居然重塑了六次才讓大家都滿意。要知道,每一次敲掉原來地雕像,將石料運送到那個高度再安裝好,都至少要一整天。高空作業無法意料的危險性也無法阻止大家對於完美地追求。
作爲這樣一個偉大的建築物的創意者,總設計師和總承包商,葉韜的心裡無法不自豪。而他的熱情則迅速轉化爲工作的動力。每天在鐘樓裡跑上跑下幾十次只是讓工作進行下去的最基本的條件而已。
按照設計圖整體制作的鐘室的核心部分在葉韜的指導下用了兩天安裝完成,和擺錘,和指針的連接部分。和作爲動力的重錘等部件的連接和初步調試也在十天內陸續完成了。在葉韜專門設計的滑輪組的幫助下。吊裝報時鐘的工作只用了兩天。雖然所有在工地上討生活的人都熟悉滑輪。在建造有點高度的樓房的時候,只有滑輪能夠讓他們輕鬆地搬運、提升材料。但是。葉韜設計的滑輪組還是讓大家大爲吃驚。由大大小小二十多組滑輪組成的滑輪組能夠自動地調節報時鐘的重心,將拉曳的力量分配給不同的繩索,讓報時鐘在提升的時候始終保持着精巧的平衡,提升到位後,只要稍稍調整一下位置就可以進行吊裝固定。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技巧,但葉韜的構思還是那麼出奇。
在宜城忙碌了一個月之後,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座鐘樓“七海塔”終於在臺風季節之前完工了。雖然周邊還有些配套的小型工程,比如鐘樓周圍的小廣場上的綠化和花崗岩的地板鋪設,以及圍繞着廣場的一圈兩層到三層高的用於開設酒店、商鋪的小樓,但卻已然無法遮蔽大家望着鐘樓的崇拜的、敬仰的、讚歎的、不可思議的目光。
經過了幾天對於鍾室和其他組件的精密調試,鐘樓終於在某個早上,在第一縷陽光照射在鐘樓的尖頂上,讓藍色的琉璃瓦開始閃亮的那個瞬間開始運轉。在宜城,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鐘樓開始運行的這個時間,也只有他們悄悄地進行着最小規模的慶祝活動。
包括葉韜,齊鎮濤,彭德田,閔越在內,一共有十二個人在鍾室上方,預定作爲安裝器材進行時間校正的天文室裡。小廝們將買來的早點一路跑着送了上來,還能保持一點餘溫。這不是舒適的旋轉餐廳,但卻並不妨礙大家看着盡入眼底的洛河入海口整片的金光粼粼,看着腳下鱗次櫛比的房舍和街道在那裡喝着豆漿吃着“豐裕生煎”,而傳入他們耳朵的,則是規律地響着的咔咔的齒輪轉動的聲音。
到了街市上開始有人活動之後,終於有人偶爾擡頭看了看鐘樓,然後驚呼着提醒大家,這鐘在走動了。而一直到正午,報時鐘才第一次鳴響。
這張揚已久的鐘樓的首次鳴響,讓整個城市都震動了。那清越的鐘聲經過鐘樓內特別的共鳴間的放大,一直能夠傳到十幾裡外。雖然位於港區的鐘樓並不在宜城的中心,但鐘聲卻能夠覆蓋整個城池。唯一對這第一次的鳴鐘感覺不好的,可能就是那兩個對於這個事情太過於好奇以至於在鳴鐘的時候跑到共鳴間去的葉氏工坊的學徒,聲波將他們震得上吐下瀉,頭暈腦脹,一直過了幾天才恢復過來。
不消說,在等待着這件這個時代絕對大事的人羣中,除了宜城本地的居民,除了一直在宜城港對外的航線和商路上討生活的人,除了那些對這個鐘樓極爲關注的商人和官員,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別國的探子。標誌性建築物,在這個時代是和國力,和一個國家的技術水平息息相關的。而宜城的這個七海樓,完全具備了被當作是一國之主的政績的資格。
對鐘樓的運行這件事情,已經和宜城的各大商人打得火熱,甚至還秘密加入了七海商社的穆罕默德有另外一種喜悅。和他在一起的,是他巧舌如簧從春南國的富寧港騙來的一個波斯船隊,他絕口不提做生意的事情,只是說來見識一下鐘樓。但如果能夠打通從宜城到波斯的直航商路,他從中提取的好處簡直可以讓他從此不再過問生意的事情。多年在紅海、在南洋和宜城之間的跑單幫雖然讓獨具慧眼的他成爲了波斯商人圈子裡著名的人物,可也着實讓他感覺到了疲倦。
鐘樓沒有讓船隊的所有人失望,而那鐘聲是如此清澈如此聖潔,簡直讓人有膜拜的衝動。船隊裡佔據最大份額的是一個叫庫瑞坦的人,他的家族在波斯一帶具有的強大財力,讓那些貴族、王室成員甚至於一些小國的君主也要仰仗他們。而今天在宜城看到的俊偉的鐘樓,宜城那繁榮之餘卻又恬靜適宜的氛圍,都讓庫瑞坦心中一動。讓他生出了或許可以在這裡做些生意的念頭的同時,也讓他憧憬着在自己的家鄉也是他們薩米爾家族的發源地迪拜港,也能夠有這麼一座鐘樓。
在他看來,這鐘樓居然要宜城那麼多商人和氏族一起出資實在是沒那個必要。以他們薩米爾家族的財力,完全沒有那個必要。隨即,他吩咐從船隊裡叫來那個畫師,讓他把這一番壯麗的景象描繪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