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久才接電話,看來昨晚是掉進銷魂窟裡了?”
果是軒轅墨的聲音,諷刺中透出極強的怒氣。
賀煜握着手機先是不語,點了一根菸,走進安全性極強的浴室,低沉的嗓音帶着晨醒沙啞,回道,“嗯,昨晚是我錯了,但我保證不會讓計劃受影響。”
“保證?你拿什麼保證?你可知道因爲你昨晚這個突擊改變,整個局面發生了變化?”
“什麼意思?”捏住香菸的手指,瞬時一僵。
話筒裡,繼續傳來軒轅墨暴怒的低吼,“你的真實身份,已在對方口中提到了!”
賀煜聽罷,更是面色大變,繼而,堅決否定,“不可能!”
“不可能?你一定以爲我在唬你吧?我可告訴你,雖然我看不慣你某個荒謬的行爲,但不至於用這樣的手段威脅,我有的是辦法威脅你!”
面上繃緊的肌肉,漸漸鬆開,賀煜又道,“【賀熠】喜歡芊芊,這是衆所周知,昨晚,就算我這樣做,也不奇怪。”
“是嗎?那他們爲何偏偏這個時候提起賀煜的名字?無端端提起一個‘死人’的名字!”
賀煜不再吭聲,沉默地辨認着這件事的真實度,軒轅墨卻不容他多想,緊接着說出瞭解決辦法。
把倪媛媛安排過來,當掩飾!
“這個辦法,我不同意!”賀煜想也不想便拒絕,忽然覺得不用再細想了,這顯然就是軒轅墨的詭計,被敵人發生真實身份只是一個藉口,老狐狸真正的用意是將他與倪媛媛放一堆。
本來,若是以前,或在別的城市,他可以接受,姑且跟這老狐狸玩玩,可現在情況不同,他在G市,芊芊已確定他的真實身份,他怎能在她眼皮底下與別的女人玩這種虛情假意!
“昨晚的事,是我失誤,我願意接受懲罰,但請你別用這種辦法逼我就範,你曾經說過,作爲軍人,最主要是公私分明,可這件事上,我絲毫看不到你說的這個優點。”儘管心中有氣,賀煜還是盡力心平氣和,他還受制於軒轅墨,並不想真的與之決裂。
軒轅墨聽罷,則冷哼,“呵呵,你這是什麼意思,看來還是不信事情被你搞砸了?對,做人要公私分明,我確實想拆散你和凌語芊,也確實想過把倪媛媛安排過去,但這次,碰巧,我只是把這個私心提前了,這個私心剛好可以用在這次的公事上,不管你信不信!小媛今天中午的飛機,大概下午四點抵達G市機場,你去接她,然後,你住在哪,她就住在哪!這,是命令!”
吩咐完畢,軒轅墨掛了電話,與賀煜認識這麼久,他知道賀煜是什麼性格,在某件事大家無法達成共識,爭吵下去只會沒完沒來,而且,還會分裂感情,雖然他很不爽賀煜的性子,但他是個愛才之人,對賀煜的能力極度欣賞,他不想失去這樣一個奇才,另外,賀煜還有一個讓他賞識的優點——沉熟穩重,考慮事情深思熟慮,不會意氣用事,故他清楚,就算賀煜現在氣惱,不信他的話,但稍後,會慢慢想通,照他計劃去做。
空氣裡,死一般的沉寂,有種絕望的氣流,竄走於黑暗中。
賀煜將手機握得緊緊的,手上的青筋凸了出來,看着眼前的鏡子,裡面映出他皺眉凝思的樣子,手中香菸已慢慢燃盡,燙痛了他的指尖,可他都無知覺,他在回想軒轅墨跟他說的事,在仔細,認真,嚴肅地思考,直至到,背後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漸地,鏡裡再映出一個人影來。
見他這麼久都沒出來,凌語芊急了,她不清楚他在跟誰通話,不清楚通話內容是什麼,但時間這麼久……故她有點兒怕,再說,她還等着他跟她坦白真實身份呢。
昨晚穿的睡衣,被他粗暴地扯掉,有些破爛,無法再穿,故她只能用被單裹住身體,經過一夜柔躪,她四肢無力,離開牀榻才發覺身體超乎想象地疼得厲害,但她都極力忍着,一拐一拐地走過來。
賀煜瞧着她,何嘗不清楚她的慘狀,這些,是他帶給她的,她心甘情願,只爲證明他是她念念不忘的男人,可惜,他無法給她希望。
剛纔,他確實想過跟她坦白的,但軒轅墨這通電話,讓這個令人激動振奮的計劃擱置了!
對不起,芊芊,恐怕又要讓你失望傷心了,對不起,對不起……
望着依然滿臉期待的她,他在心裡默默地發出一連竄的對不起。
凌語芊是何等心思細膩之人,她似乎接到了他的歉意,可是,她要的不是他的道歉,而是他的回答,他的坦誠!剛纔,他明明打算說的,現在爲何……
難道,是那個電話?
胸口像被什麼利器輕輕劃了一下,凌語芊語氣顯急,問了出來,“是誰打來的電話?”
賀煜稍怔,若無其事地說,“工作上的事。”
凌語芊知道他不肯相告,於是不繼續這個話題,再度吃力地邁着痠痛的腳,前走兩步,伸臂環在他的腰腹上。
賀煜脊背一僵,終究,嘆着氣,把她反抱住,可一會兒後,又輕輕推開她,方纔被菸頭燙過的修長地指尖,溫柔細緻地摩挲着她由於剛纔一直在哭而被淚水洗滌得發白的臉容,喉結急劇地跳動一下,似乎耗了全身力氣才把某個意念強忍下去,低吟出聲,“語芊,我說過,不介意你把我當成二哥。”
瞬時,凌語芊也全身一震,擡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着他,而他接下來的話,更是宛如將她打入了萬丈深淵。
“我知道你很想念他,希望他還活着,可是,他已經死了,不過你放心,我會替他好好愛你,還有,昨晚謝謝你。”天知道他費了多大力氣才說出這番話來,天知道他說這些話時,每吐出一個字,就像有一把尖刀在他喉嚨走過,然而,他無法不這樣說。
軒轅墨雖然某方面讓他感到很氣惱,但不可否認,那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軒轅墨也瞭解他的個性,或許會在他和芊芊的事上威脅,打壓,制止,但絕不會欺騙他,就像其所說,那是命令,他必須服從,故沒必要撒謊,因爲撒謊的結果是導致把他激怒,關係惡化,後果不堪設想。
無端端提起一個“死人”的名字,這很明顯事出有因,故他不敢鬆懈,否則弄不好的話,任務前功盡毀,甚至會把芊芊也牽扯進內,這是他最不願見到的,因此,目前能做的,是隱忍,低調,等這事過去了,再找她原諒,他想,她會理解他的苦衷,不會責怪他的。
可惜,凌語芊不是他肚裡的蛔蟲,看不透他心中所思,想法也沒他作爲男人的寬廣和遼闊,她只是一個小女人,心心念唸的只是他這個人,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什麼也不怕。
所以,他這番話,儼如給她判了死刑!
於是,她怒了,嗓音尖銳,低吼出聲,“他沒死!”
“語芊……”
“不要叫我語芊,賀煜叫我芊芊!還有,昨晚的事別謝我,我是爲賀煜所做,我是他的妻子,做這些,理所當然。”
哎,這小女人,這固執倔強的脾性,怎麼還是不減。
賀煜一方面爲她的話欣喜,卻也感到懊惱,不行,他必須糾正她,想個辦法杜絕她這個固執的念頭,那麼,想什麼辦法呢?
黑眸睿智地轉動,賀煜不經意間瞄到她的腹部,不由計上心來,快速調整一下神色,語氣酸澀地嘲諷出來,“其實,你總說你很愛二哥,但有些事實證明你根本沒這麼癡情專一,你肚子裡的胎兒,沒忘記吧?它可是野田駿一的種呢,所以,你說剛纔那番話的時候,不覺得臉紅嗎?”
不給她任何反應,他一鼓作氣地說完,“語芊,對於昨晚的事,不管你出於什麼理由,我都由衷感激你,你願意的話,我會繼續愛你。”
若說起初那些話可以將凌語芊推進萬丈深淵,那麼,現在這段,簡直是把她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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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這是什麼話,用得着這樣說話嗎?只爲了不坦白真實身份?隱瞞身份真有那麼重要嗎,不惜如此諷刺、誹謗、羞辱她?凌語芊只知自己被誣衊,卻忘了,是她一直沒澄清過她根本就沒懷孕,沒說清楚她與野田駿一之間清清白白的關係,才讓人產生的錯覺。
人一旦悲傷,一旦生氣,會變得頭腦發熱,混亂無章。凌語芊此刻正是出於這樣一種狀態。
啪——
重重的巴掌聲,在死寂的空氣裡使勁地響起。
她對準他英俊的臉龐,狠狠地甩出一巴掌,水眸含恨怒瞪着他,整個眼眶發熱發癢,她知道,那是淚水將要流出的跡象。
“對,賀煜已經死了,從今往後凌語芊的生命中再無賀煜這個人!我以前是瞎了眼,愛上這樣一個王八蛋,野田駿一比他不知好多少倍,他連給駿一提鞋都不配!我應該愛的人,是駿一,比起這個混蛋,我更應該爲駿一生兒育女!我們,徹底地完了!”
在眼淚流出來之前,凌語芊及時轉身離去。
賀煜捂着火辣辣的面頰,看着她的身影快速地從視線裡消失,全身肌肉繃緊極力忍住沒追上去,他想,等這件事過後,再找她解釋,她那麼善解人意,那麼愛他,定能理解他的不得已,原諒他。
然而,他並不知道,有些話真的不該說,因爲他剛纔這番刻意刺激她的言語,差點將敏感癡心的凌語芊推進地獄,兩人陰陽相隔。
淚流滿面的凌語芊,用盡全力跑出賀煜的房間後,回自己的寢室,不着寸縷的嬌軀依然裹着那件沾滿了他和她的氣息的被單。
屋裡靜悄悄的,琰琰不在,也幸好不在,她才得以如此放縱地悲傷痛哭。
蜷縮在房間一處角落,她埋首膝蓋間,哭得渾身顫抖,耳邊盡是賀煜剛纔說過的、讓她極度絕望的那些話,儼如一把把鋒利的尖刀,刺得她撕心裂肺,近乎窒息。
“媽咪——”
突然,頭頂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
好一會,凌語芊才擡起頭來,隔着朦朧的淚眼看到了琰琰佈滿關切和擔心的臉龐,凌語芊先是怔了怔,趕忙抹去淚水,努力擠出一抹笑。
“媽咪你哭了?爲什麼呢?”琰琰伸出手指,觸碰到凌語芊淚痕未乾的臉上。
凌語芊握住他的手兒,柔聲安撫,“媽咪沒事,對了,你什麼時候醒的?”
“剛不久,起牀見不着媽咪,以爲媽咪下樓了,可琰琰下去後還是看不到媽咪,只好又回來。”小傢伙依然納悶凌語芊的哭,但已體貼地沒再問出來。
凌語芊則繼續撒着慌,“嗯,媽咪今天起來後,想起昨天忘了將天台的被單收回來,剛纔去收被單了。”
琰琰聽罷,瞄了瞄凌語芊身上的被單,畢竟是小孩子,最主要是對母親那份毫不懷疑的堅信,便也不多想。
凌語芊欲轉開他的注意力,於是起身帶他去洗刷,她極力維持着身體無異樣,安置好小傢伙後,纔給自己沐浴一番。
一夜纏綿,身上沾有汗水,還有那種特別的東西,後來他睡着,她一直陪在他身邊,沒清洗過,現在這些東西都幹了凝固了,身體顯得更加不舒服,必須清洗掉。
一次次火熱的交纏,留下的自然是一竄竄的特別痕跡,看着遍佈身上那些參差不齊的吻痕,捏痕,她不由得想起昨晚他製造它們時的情景,似乎還聞到水裡全都是他的味道,然後,眼淚又是止不止地狂流。
後來,是琰琰敲門,叫她,她才離開浴缸,抹乾身子,順便換上外行服,打開浴室的門。
琰琰定定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淡淡的擔憂。
凌語芊淺淺一笑,若無其事地道,“今天媽咪帶琰琰去外面吃早餐?”
“嗯。”琰琰點頭,繼續默默看着她。
凌語芊摸摸他的小腦袋,走到臥室中央,拿起手袋,裡面裝着手機,鑰匙和錢包,然後,拿起琰琰的小書包給小傢伙背上,手牽着手步出臥室。
吃早餐的地點就在琰琰幼兒園附近,凌語芊點了琰琰最喜歡吃的腸粉和豆漿,給自己點了一碗百合粥和一杯熱奶茶,吃飽後,送琰琰入幼兒園,她卻沒回公司,而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到停下來時,發現映入自己眼簾的是一片廣闊無垠的海面。
遼闊的大海,曾經是賀煜骨灰歸屬地,可事實上,他根本沒死,枉費她那麼多次來看他,枉費她流了那麼多眼淚,不管颳風下雨,依然堅持去到海的中央,將他最喜愛的花瓣送到他的身邊,變成自己的化身永遠陪伴他。
她愛他如初,可惜他早不是當初那個他,興許,他對她還有愛,但這份愛再也不是當初那份純粹專一的,他可以同時愛上幾個女人,她只是他愛上的女人的其中一個。
從不知,她和他之間會變成這樣。
她想,假如有得選擇,她估計會希望他乾脆就在那場大風暴中離世吧,這樣起碼他能永遠活在她的心中。
然而,事情似乎每次都輪不到她選擇,他死,她哭,他活,她還是得哭,曾經無數次,她悲傷,痛哭,都與這個男人有關,似乎打自與這個男人認識,就註定了她生活裡的不平靜和不平凡。
整個下午,她就這樣站立着,真想永遠呆下去,可她畢竟不是一個人,很多時候,無法做到隨心所欲。
彩霞滿天,映紅了她悲傷的臉容,她懷着滿滿的憂愁和痛楚,離開海邊,回市區前往琰琰就讀的幼兒園。
幼兒園是下午四點半開門,不過爲了照顧要上班的家長,學生通常可以留到五點半再走,以前因爲工作關係,凌語芊也曾多次五點半纔來,今天遲到了,琰琰也就沒覺得有啥奇怪,而且,當凌語芊提出先不回家,帶他去商場逛逛時,更是興奮得什麼都不理了。
在商場的休閒閣,吃了一些糕點,凌語芊照往常那樣,詢問琰琰在幼兒園的情況,琰琰也都照常回復,氣氛倒是平靜無異,本來,凌語芊想在外面吃飯的,但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回家。
很沒骨氣的承認,她心裡依然惦記着某人,早上那會,心裡難過,於是說出與他徹底結束的狠話,可事實上,她今天所去的那些地方都是與他有關的,即便現在面對的人,也是她和他的愛情結晶。
以前以爲他死了也就算了,如今,得知他還活着,他作爲琰琰的父親,她與他又怎會真的做到徹底斷絕!
那會難過,只想着遠離他,平靜下來後,還又是想他,依然希望與他和好,而且,她希望他也和她一樣,看到她這麼傷心地離去,會後悔,然後,跟她坦白一切。
她想得美好,可惜當她帶着琰琰趕回華韻居時,迎接她的畫面徹底粉碎了她這點“一廂情願”的幻想。
七點鐘,飯廳飄香,菜餚豐富,大家圍在桌邊正津津有味的吃着晚餐,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那在坐的人羣裡多出一個陌生人,不,這人或許對賀家來說是新客,可對凌語芊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在北京,她就已經見過無數次,有一次,這人還登門造訪,跪下懇求她放過“賀熠”,把“賀熠”還給她!
倪——媛——媛!
以往,對於一些忽然遇上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凌語芊會潛意識地認爲是幻覺,會做個小動作,譬如,伸手揉揉眼睛,可今天,她沒再這樣想,眼前的情景過於真實,根本無需她多猜。
正挨着賀煜而坐的人,確實是倪媛媛,只是,她不清楚這個女人怎麼會忽然來了,選在今天是碰巧呢,又或是賀煜故意叫來的?還直接帶回家中,這是爲了讓她死心嗎?
“Yolanda,你不是說和琰琰在外面吃飯嗎?咋這麼早就回來了?”池振峰一聲叫喚,將凌語芊從怔愣中拉回神來。
於是,又陷入另一種震驚。
在外面吃飯?
誰說她會在外面吃飯?
凌語芊尚未做聲,琰琰已經跑了過去,撅着小嘴道,“我和媽咪沒說在外面吃飯啊,振峰叔叔你幹嘛這樣認爲。”
沒在外面吃飯?
這時,不但振峰詫異,賀一航驚愕一下,下意識地看向季淑芬,因爲,這個“消息”是季淑芬跟大家說的,她說凌語芊不回來吃飯,還吩咐華姐少煮了凌語芊的份呢。
隨着衆人的反應,凌語芊漸漸明白過來,頓時,滿腹委屈和苦澀。季淑芬對她怎樣,她清楚,也從不奢望季淑芬的厚愛,可今天,不知怎麼回事就是覺得很委屈,剛纔她進來時,季淑芬熟絡熱情地與倪媛媛有說有笑,她可是看到的,看得一清二楚的。
當年,賀煜還是賀煜的時候,季淑芬處處看不起處處刁難她這個“正牌兒媳婦”,而今,當賀煜是“賀熠”的時候,季淑芬依然排斥仇視她,卻對倪媛媛百般示好。她不禁想,上輩子是不是殺了季淑芬全家,或者,搶了季淑芬的情人,導致這輩子,季淑芬如此的不待見她!
後面的事,凌語芊已無知覺,她只記得,在琰琰被華姐安排在飯桌坐下,替他上飯佈菜後,她就轉身離開了飯廳,上樓,回到自己的臥室。
站立牀前,盯着婚紗照上的人影,腦海回想樓下那些她已看到或沒看到的畫面,淚流滿面。
不一會,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她定一定神,心頭下意識地涌上一抹驚喜,急忙抹去眼淚,跑去開門,可惜,站在門外的人,是振峰,而並非她所期盼的那個。
也是,人家在下面正有佳人陪伴呢,又怎麼會來找她。
“Yolanda,你——”
儘管凌語芊已停止哭泣,抹去淚水,池振峰還是發覺了她的不妥,黑眸透出絲絲關切。
凌語芊吸了吸鼻子,努力扯一下脣,若無其事地道,“吃飽飯了?”
“嗯,你怎麼不去吃?”
“我……不餓。”迎着池振峰銳敏的目光,凌語芊閃爍地迴應,問起琰琰。
“他還在吃,有伯母和華姐在,你放心。”池振峰先是回了一句,緊接着,語氣遲疑地轉開話題,隱晦地道,“那個倪媛媛,聽說會在這裡住下。”
在賀家住下?
是季淑芬的主意呢?或者,其實是那人的主意?
猛然間,凌語芊感覺胸口又是針刺一般的痛了一下,迎着池振峰關切的眼神,忽然提出一個請求,“你等下還有其他事忙嗎?沒有的話,陪我聊聊?”
池振峰毫不猶豫地答允,然後,兩人來到天台,就坐在那天賀燿與振峰坐過的長椅上。那天,他們私下討論猜測“賀熠”就是“賀煜”,那天,她震驚激動,欣喜若狂,充滿希望。
可今日——
“聽說倪媛媛是今天從北京來,父親是個師長,你知道她與……賀熠是如何認識的嗎?”看着凌語芊,池振峰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凌語芊已告訴賀燿她無意中聽到那天他和振峰在天台的談話,賀燿也告訴了振峰,所以,振峰對倪媛媛今天的突然出現也是非常在意的,他不清楚賀煜與倪媛媛之間是什麼關係,是怎麼認識,但從今天那些舉動看出,兩人關係匪淺,而賀煜,似乎也很習慣這些,至少,沒排斥倪媛媛對其做出的親暱舉動。
凌語芊沉默,並不迴應,只定定地望着遠方。
池振峰稍頓,隨即,擡手往她肩膀輕輕一壓,安慰,“對不起,或許是我想多了,剛纔的事當我沒問過,總裁對你的感情,我清楚。”
“是嗎?那你覺得,他對我是怎樣一種感情?”終於,凌語芊開口,側目迎視他。
振峰怔了怔,隨即果斷地回答,“當然是獨一無二的,你永遠是他深愛的女人。”
“嗯?可惜,我並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凌語芊一聲嘆息,滿嘴苦澀,“那個倪媛媛,也是他的女人。”
女人……
這個詞另一個隱藏的意義,身爲成年人的池振峰何嘗不懂,聽罷,霎時瞪了眼。
“覺得不相信對吧?可事實就是這麼回事?我,對他來說再也不是唯一。”凌語芊手捂在彷彿正被尖刀撕裂開來的胸口上,娓娓道出自己所知的關於賀煜與倪媛媛的那些關係,然後,還跟振峰述說自己這幾次對賀煜的測試,而賀煜一直不肯對她承認真實身份。
結果,池振峰足足好幾分鐘都無法平靜下來。
“振峰,你說,人活着爲了什麼呢?名利?愛情?快樂?”凌語芊櫻脣再度輕啓,呢喃了一句,緩緩站起身來,“琰琰應該也吃完飯了,我去看看他。”
她才走出幾步,池振峰把她喊住,她停下,沒回頭,池振峰只好走過去,“Yolanda,雖說眼見爲實,但有時候興許有些東西並非表面看的那樣。”
“你是指,他沒變心?可爲什麼不肯跟我坦白?不得已嗎?我覺得,只要有心,再艱難的問題也不成問題,除非,他沒有這個心思。”凌語芊冷笑了一下,表情,無盡的悲涼,望着池振峰,由衷感激,“振峰,謝謝你,其實,不用安慰我,我已經很大了,有足夠的辨識力,而且,也有足夠的承受能力,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反正,之前一直認爲他死了,現在,那就當做他死了唄。”
當做他死了?那咋一樣!假如真的離世也就罷了,無可奈何,但事實上,人還活着,故怎麼可能完成當做死了,不可能的。
池振峰清楚,這只是凌語芊一時悲傷無措的賭氣想法,過後平靜下來肯定又另當別論的,畢竟,那麼深刻的愛,要是真的可以放下,就不會有這些年來的固執堅持了。
但也因此,讓池振峰感到非常無奈和心疼,關於賀煜和倪媛媛的關係,雖然凌語芊說的不很詳細,卻足以讓他肯定兩人一定不同尋常,只是,他不明白,素來守身如玉的賀煜爲何會打破信念與倪媛媛發生了關係。身份發生了改變,有些事,譬如男女相處,興許會因爲形勢不得不親密,可根據賀煜的個性,不至於發展到這種地步的,這期間,到底怎麼一回事?
只可惜,他無法跟賀煜求證,賀煜不肯跟凌語芊坦白身份,同樣,也有意隱瞞他,本來,他想賀煜應該是有苦衷,便一直沒去想想如何揭穿,決定等賀煜到時機了主動跟大家解釋,但現如今,事情發展有點棘手,他雖無法深切體會到凌語芊的痛,卻猜得到,她心裡一定很不好受,這些,讓他心疼,無法再坐視不理。
那麼,他要去找賀煜質問嗎,賀煜會承認嗎,連對凌語芊都不承認,難道會對他坦白?
難道真的是,經過這些林林總總,賀煜變了心?
不,他不信,堅決不信賀煜是這種人,否則就不值得他如此擁戴、幫助和敬重了!
可是,他該怎樣去幫可憐的凌語芊?
愁苦着臉,深皺着眉,池振峰滿心惶然,不知所措。
另一邊廂,凌語芊從天台而下,重返臥室,並不見琰琰的身影,於是下樓,正好,客廳里人影涌動,坐了好幾個人。
琰琰,季淑芬,賀一航,倪媛媛,賀煜,大家正吃着飯後水果……
季淑芬喂琰琰吃,倪媛媛則在旁邊不停地切,整個畫面看起來儼如三代同堂的一家人。
凌語芊下意識地停止腳步,思忖着要不要回避,不料眼尖的琰琰已經發現她,迅速大喊,“媽咪,你工作忙完了,那趕緊過來吃水果吧,今天的火龍果好甜呢。”
因此,她再也無法掉頭走,不過,其實她也想過去的,想看看,這三代同堂一家幾口,要如何溫馨和諧下去。
客廳的沙發很大,很寬,凌語芊找了個位置坐下,琰琰立刻將碟子裡火龍果端到她的面前,她怔了一怔,便也二話不說毫不客氣地開吃,把周圍的人都當成空氣。
然而,有些人看不得她如此平靜,季淑芬那瘋婆子,逮住機會迫不及待地開始了冷嘲熱諷。
只見她,白皙的臉龐堆滿了親切的笑容,目光慈愛看着倪媛媛,別有用意地讚美出聲,“小媛啊,不瞞你說,起初知道你爸是個師長,二伯孃還以爲你像其他姑娘一樣,是個性子驕縱、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卻想不到,你不但會煮湯還會做飯,烹飪技術那麼好,阿熠娶到你,真是好好福氣。”
得到稱讚,倪媛媛自然歡喜,俏臉迅速浮起一朵紅暈,羞澀地應,“二伯孃誇獎了,雖然我媽是個職業女性,但她始終覺得,女人應該相夫教子,把丈夫和兒女各方面都照顧周到,自然少不了烹飪這方面,於是自小教我如何煮湯,炒菜,可惜我天資愚鈍,學的只是一些皮毛,難得你們不嫌棄。”
原來,今晚這頓飯,是倪媛媛協助季淑芬和華姐做的,有些,還是賀煜最愛的菜式,頭一次來做客就親自下廚,可見這個倪媛媛是做足了準備,當然,也得有人配合纔對,這不,季淑芬就有機會用她來諷刺凌語芊了。
凌語芊清楚自己應該選擇無視,可她修行終究不夠,特別是一想到某人早上對她的冷情,心裡不由揪痛起來,於是後悔,自己剛纔就不該留下。
呵呵,還奢望什麼呢,說不定,那人現在臉上是滿面微笑,欣賞有加地看着倪媛媛呢。
想罷,她真恨不得擡頭去瞧瞧那人到底是怎樣一種反應,可最終,還是沒勇氣,她不確定自己的心臟是否足夠強大地去面臨可能發生的一些超乎自己負荷和承受的畫面。
因而,她只能硬着頭皮,且看季淑芬如何瘋癲下去,她想,季淑芬針對她已不是一兩天的事,這麼久了什麼難聽的話她沒見過!
可結果證明,她終究低估了季淑芬,有些人的嘴巴真的比刀子還鋒利,能把人殺於無形,比鮮血淋漓還致命。
季淑芬,就是這種人。
總是曉得找到攻擊別人的弱點,譬如,這樣指桑罵槐地稱讚倪媛媛,“下午聽你說,阿熠是你的初戀,現今這個社會還有你這麼純的女孩,真是太難能可貴了,你不知道啊,現在很多女人,不知羞恥,私生活極亂,就算明明嫁了人的,可還是到處勾搭,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甚至弄出不少野種來,你千萬別學這些歪風邪氣,當然,憑你這麼好的教養,我想不會這樣的。”
“好了,淑芬,別老說這些,嚇壞了人家倪小姐呢。”終於,賀一航一忍再忍,無法再沉默下去,開口輕叱了。
其實,季淑芬的用心他作爲丈夫豈看不出,但由於他尚不清楚“賀熠”就是賀煜,只以爲“賀燿”與“倪媛媛”一個是侄兒,一個是侄兒的女朋友,便不好過於參與,再說,其實私心裡他也並不贊成凌語芊與“賀熠”有什麼親密關係的。
至於賀煜,聰明睿智如他,季淑芬肚裡那些彎彎腸子裝着什麼簡直了如指掌,說心裡沒氣是不可能,卻苦於自己暫時無法表明的身份,於是無法對季淑芬發火,另外,他私心裡希望藉此打消凌語芊執意要他坦白身份的決心,可並不知道,他總是這樣自以爲的想法,將凌語芊傷得幾乎體無完膚。
其他的人怎麼想怎麼說,凌語芊不介意,唯一介意的,就是他——她的丈夫,最親密的人。他二話不說,任由季淑芬對她各種惡意侮辱、貶低、誹謗,讓凌語芊感到心寒透底。
心中在淌血,凌語芊似乎感覺到一陣陣甜腥味充斥着自己的四肢五骸,平時,她總叫自己堅強,但有些時候,堅強二字顯得那麼艱難,那麼蒼白無力,譬如,這樣一個時刻。
不知費了多少力量,她纔沒讓自己哭出來,纔沒讓自己倒下。
她後悔,十八歲的那年認識了賀煜,愛上了賀煜,爲了賀煜毅然不顧父親的苦苦哀求,毅然不接受那次能幫助父親、免父親事業破產的商業聯姻。
她後悔,十八歲至二十一歲那三年期間,與賀煜明明已經無奈分手,明明已經失去賀煜的消息,卻依然執意守着那份刻骨的愛,錯失很多說不定能找到自己生命裡真正良人的機會。
她後悔,二十二歲那年,不顧一切堅持嫁給賀煜,踏進這個幾乎所有人都鄙視輕蔑她的大家園,搭上季淑芬這種極品的婆婆。
她後悔,二十三歲至二十六期間,明明已跟賀煜離婚,明明上天給她送上另一個偉大無私,對她百般呵護的男人,她卻毅然放棄,毅然回到賀煜身邊。
然後的兩年,賀煜出事了,她還是繼續傻傻地堅守,依然無法接受其他的男人。
十年了……
好漫長的十年,她青春耗盡,遍體鱗傷,她得到的,是什麼,是什麼?
大概老天爺也覺得她不知好歹,瞎了眼睛,放棄一次次的良機,纔想着給她懲罰,給她一次致命的教訓,然後,置之死地而後生?
可是,她還有“後生”嗎?
心痛到了一定程度,會麻痹身體的全部神經,凌語芊已經到了麻木的地步,季淑芬後來說什麼,倪媛媛後來如何藉機表現,她都沒有知覺,只是捧着盤子,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水果,不知多久停下來時,見到琰琰滿眼迷惑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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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趕慢趕,總算全部寫完,現在先檢查修改了這個倒數第二章一萬字更新,餘下最後一章“幸福大結局”,五萬字那麼多,不知道明天能否全部檢查修改完畢,能就明天晚上傳(至少都要好夜了),不能就後天了,真的很抱歉,但紫已經很盡力很盡力了,每天都在拼命趕,紫比大家任何一個都迫不及待想解放的,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