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蔚以爲柳城打消了“行賄”這念頭,便與其閒聊起來,聊的,無非也就是一些當下政事。
出牢獄後,柳城迅速瞭解了當今時態,此番與柳蔚探討起來,也是頭頭是道,時不時試探性的說兩句自己的策略,又警惕的去看柳蔚的臉色變化。
柳蔚從頭至尾,表情都很淡定。
她其實很佩服柳城,都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面對她時,竟然還如此的能屈能伸。
一個父親對自己的女兒卑躬屈膝,也不知柳城是如何做到的。
雖然,這個父女關係,也不是真的。
再說明白點,按照輩分算,柳蔚也是要叫柳城一聲二叔的,到底是長輩。
但柳城卻能放下架子,還表現得如此自然。
柳蔚想,也不虧這樣的人能當多年的丞相,在京中混得如魚得水,平步青雲。
確實,是個做大事者。
等到柳城又趁機說了一通國策過後,柳蔚聽得有點累了,便點頭道:“這些,我會轉述給三王爺。”
柳城明顯鬆了口氣,連忙又吩咐下人換茶,再上糕點。
柳蔚今日來,除了敲打柳城,主要還是爲了柳陌以。
因此,待他們聊了好半天,眼看着柳陌以都要困得睡着了,柳蔚就將話題轉了過去,問道:“陌以,可聽得懂我們方纔說了什麼?”
正在數牆上那幅百鳥朝凰圖上,有多少隻鳥頭的柳陌以,猛地被點名,愣了一下,轉過頭道:“啊?”
柳蔚一笑:“原來,你一直在走神兒?”
柳陌以有些無措,問道:“我要聽這些嗎?”
按理說,這些國家大事,是不該在他這樣一個陌生人面前說的,但他們旁若無人,柳陌以也不好出聲請求離開,只好在旁無聊的找樂子。
雖說實在無聊,但他也的確對那些國家大事沒興趣,因此,他們究竟說了什麼,除了剛開始那幾句,後面的,他基本左耳進右耳出。
若是說說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他還能與你掰扯出個子醜寅卯,但國家大事那些拉拉雜雜的廢話,誰愛聽誰聽。
柳陌以不覺得自己需要知道這些,但面對柳蔚突然投來的嚴厲目光,他又慫了,最後,想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說,說的,打仗的事?”
柳蔚伸手過去,敲了敲他的腦門,道:“說的軍餉。”
柳陌以一拍手,道:“對,軍餉,軍餉!”
柳蔚無奈的搖頭:“你這樣的脾性,是當真一輩子不打算入朝爲官了?”
柳陌以悠哉的反問道:“爲何要入朝爲官?”
“那你讀書是爲何?”
“讀書自然是爲了增長見聞,豐富學識。”柳陌以說得自然,彷彿並不知道自己說的這話,與如今讀書人的追求理想,南轅北轍。
柳蔚卻看出,柳陌以說的是真話。
這世上,就是有那種人,不貪權利,不貪錢財,只圖自身安逸,逍遙快活。
柳蔚,其實也是這種人。
只是因緣際會,才攪進了這官場風雲罷了。
柳蔚又問:“你不想做官,你的父母也同意?”
柳蔚看得出,這柳陌以一身氣度,必不是貧苦人家出來的,家裡定是非富則貴。
這樣的家庭,養一個吃白飯的紈絝子弟,其實也不難,只是做父母的,多少應當也會恨鐵不成鋼,望子成龍。
而說到這個,柳陌以更是笑了,直言不諱道:“家母曾說,做豬做狗,也不要做官。”
柳蔚:“”
柳城:“”
柳域:“”
猶豫了好半天,終於憋了一句回道:“令堂,直率。”
柳陌以看出他們都很驚訝,便解釋道:“家母言,家父曾經也是個大官,但卻被上峰構陷謀害,英年早逝,家父去世時,在下還未出生,母親傷心欲絕,以淚洗面,或許是因爲那時候母親調養不及,心情太差,導致我出生後,便一直身子不好。幼年時,所有的大夫看了,都說我活不過十歲,讓家裡早準備棺材墳地,偏我兄長不信邪,硬是求了神醫秘方,生生將我這丟了半條的命給養了回來,如今,我這身子算是與常人無異了,但家母心中舊痛,卻仍是未解,到如今,提到官,家母還是一個‘呸’字。”
柳城聽到這裡,幾乎立刻就問道:“敢問小公子,令尊,高姓大名?”
柳陌以愣了一下,看向柳城。
柳城意識到自己問的有些急切,便緩了語氣,道:“若是入朝爲官過,那柳某或許認得,只是姓柳的官員,數來數去,這京裡頭,倒是隻有我這一家,或許,是外省的?”
柳陌以皺了皺眉,道:“家母有令,父親名諱,不可掛在嘴邊,還請閣下見諒。”
柳城坐正了些:“姓名有何不能說”
“家母不讓說,便是不能說。”柳陌以隨即又看向柳蔚,道:“柳兄不是說,今日是來喝酒的嗎,這說了半天,酒呢?”
柳蔚不動聲色的將柳城的表情看了一遍,又將柳陌以打量了一通,才道:“是啊,今日是來喝酒的,說了這麼多,也是口渴了,柳老爺?”
柳城雖說還想追問,但柳蔚已經截了口,他自不好再追,只得揚手,吩咐柳域去準備。
不過兩刻鐘的功夫,柳域就回來了,說是午膳已經備好,請所有人入席。
因着柳蔚身份不俗,這個午膳,柳府自然是傾囊相陪。
柳城,柳域、柳琨、柳談、柳豐、呂氏、柳瑤,便是連在外頭聯繫舊友的柳逸,也特地趕了回來。
今日是大宴,按理說,呂氏和柳瑤都是女眷,不能上席。
但換個角度看,又是家宴。
因此,在柳域暗示了一番,柳蔚沒有拒絕後,女眷就上席了。
只有柳陌以很不自在,他一個外男,還真未與女子同席而食過,雖然柳瑤,已經戴上了面紗,容貌很朦朧。
倒是呂氏,覺得這是個機會。
這比讓柳瑤帶着柳豐去廳內打擾要自然些,便主動讓柳域抱着柳豐,柳域的位置與柳蔚挨着,柳域抱着小弟,柳蔚自然能看到。
而的確,柳豐剛被塞過去,柳蔚就看到了。
柳豐看着柳蔚,摸樣有些怯怯的,爹爹在,大哥也在,好多人都在,他不敢吭聲。
柳蔚與柳豐四目相對,便對小傢伙勾勾手指。
柳豐立馬笑了,一張嘴,小牙還缺了一顆。
柳域此時接到母親的示意,遲疑一下,還是將柳豐往柳蔚那邊送了送。
這些人存了什麼心思,柳蔚怎會不懂。
柳蔚沒有點破,神色自然的將柳豐接過來,抱到膝上,點點柳豐的鼻尖,道:“豐兒可還認得我?”
柳豐抓住柳蔚點鼻尖的手指,乖巧點頭,脆生的道:“大姐。”
此言一出,全席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