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璟不用想也知道,當耶律敏聽到派遣刺客的人,竟然是耶律德光,是那個他口口聲聲要她相助、要她暫時“效忠”的人,心裡一定跟吃了蒼蠅一樣噁心——並且不僅僅是噁心。
放在窗臺上的手不自覺用上了勁,直到窗欄傳來碎裂的聲音,李從璟纔回過神來,“昨日我與耶律敏談話時,無論是迫於現實,還是因爲我的關係,耶律敏難說沒有真正去考慮我的建議,如今倒好......難怪今日耶律敏性情大變,有這諸番舉動,只怕到了這個時候,她都不知該去信誰了,連我都變得不可信......”
“豈止是不可信,快成一個笑話了。”桃夭夭沒有再譏諷李從璟,隨着這場刺殺的發生,契丹的局勢立即變得棘手,在輕重方面她一向拿捏得很好,“但我還是想不通,耶律德光爲何要派人來刺殺耶律敏?”
李從璟道:“一時之間我也想不明白......大概耶律德光覺得耶律敏的存在對她而言,始終是個威脅,尤其是在我這般重視耶律敏的時候,爲避免日後掌權之後被耶律敏掣肘,他的確有理由先除掉這個威脅。”
桃夭夭點點頭,“對耶律德光而言,與其希望自己兵臨西樓時,耶律敏臨陣投靠,倒不如索性除掉耶律敏,也算斬掉了耶律倍一條臂膀,這樣一來,雖說到時少了一個臂助,但也避免了耶律敏會死保耶律倍的風險。這的確是完全之策。”
這個可能性合乎情理,李從璟也無法反駁,若是耶律德光打心底不願相信他,不相信他的計策,不相信耶律敏誠心投靠,反而去擔心擺在自己面前的是個陷阱,那麼他此番作爲就顯得順理成章。
李從璟索性不再說話,閉上眼凝神沉思,心念急轉間,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桃夭夭也不去打擾他,就在旁邊陪着,專注的男人總是格外有魅力,更何況他沉思的還是謀國大事,桃夭夭雖然與常人心性不同,到底也是個女子,說她沒被李從璟這番模樣吸引一兩分是不可能的。
良久之後,李從璟忽然睜開眼,“不對!”
此時耶律敏已經到了宮城,因爲前番在刺殺現場逗留了許久,如今早已過了百官上朝的時辰,不過朝會還未散去,百官們還聚集在朝堂上。
“皇上聞聽宰相遇刺,大爲震怒,當堂佛袖而去。而後傳來皇上詔令,着令司近部大將親自去捉拿責任官員,立即下獄。眼下百官還在朝堂上沒有散去
,皇上在金光閣暫歇,已經傳下話來,宰相可以回府歇息——若是宰相已來宮城,也可直接去金光閣覲見。”
耶律敏在宮城前下馬之後,立即有侍者疾步走上來,客客氣氣向她傳達朝堂情況和耶律倍的旨意。
“回稟皇上,君王不可棄臣於不顧,我雖小受驚嚇,身體卻無大恙,請皇上不必擔心,我這就去太一殿等候皇上臨朝。”耶律敏一面向前走,一面對侍者說道,態度明朗而堅定。
侍者自然沒有多嘴的道理,立即去向耶律倍稟報耶律敏的話。
向太一殿行去的耶律敏不知道的是,她的行蹤耶律倍早就瞭如指掌,在她還未在宮前下馬的時候,就有人從宮城城牆上快步離去,向耶律倍稟報她的動向。
金光閣中,耶律倍坐在御椅上,眼神不見深淺,除他之外,堂中還有一名外臣,那人垂手相立,斂眉守目,氣質沉穩。
“敏兒爲何還沒來宮城,不會真受了什麼傷吧?”耶律倍看向堂中的人,“韓卿,你的人會不會出了紕漏,真傷到了我皇妹?”
“皇上放心,刺客人選都是臣精心挑選的勇士,絕對不會出現差錯。”被耶律倍稱作“韓卿”的人,赫然就是韓延徽!
作爲耶律阿保機的昔日心腹重臣,在契丹擁有類比帝師的地位,耶律阿保機崩殂、耶律倍繼位之後,韓延徽起初並不受耶律倍重視,因爲彼時耶律阿保機有用耶律德光替代耶律倍的意思,而韓延徽作爲他的心腹,立場自然與他一樣。
然而四年來,韓延徽用他的實際行動贏得了新皇的信任,他又的確有才能,遂被耶律倍日漸重用、漸漸引爲心腹,如今韓延徽的地位雖說不比當年,但也是朝堂大員,尊榮未衰。
這時有人前來彙報耶律敏的行蹤,包括耶律敏在坊區令護衛殺人、鞭笞西樓尹與鐵衛部大將的事,都一字不差告知了耶律倍。
聽罷事情經過,耶律倍臉色一變,他差些站起身來,“敏兒果真令護衛殺盡了武侯鋪士卒,且將西樓尹鞭笞的不省人事?”
待來人一一確認了一遍之後,耶律倍這才揮揮手,讓他退下。看向韓延徽,耶律倍苦笑道:“自打從幽州歸來,敏兒的性情一直很溫和,對朝廷法令更是敬若神明,從未有逾矩之舉,這回竟然不顧國法,當街令護衛殺人,且一殺就是十數人,更兼鞭笞大臣,可見她的怒火之盛......韓卿,這回朕的安排是不是有些過
火了,把敏兒逼得狠了些?”
韓延徽初聞耶律敏今日之舉,也驚得不輕,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皇上過慮了,宰相只是一時怒急攻心,這纔有這番盛怒之舉,此事平息之後,宰相定會恢復如初......”
“朕就怕敏兒因此性情大變,要是如此,朕心何安......”耶律倍露出愧疚自責之色。
見耶律倍這番模樣,韓延徽立即勸解道:“皇上也是爲了契丹江山,迫不得已這纔出此下策,並非是故意不顧兄妹之情,便是宰相知曉此事,也會理解皇上的苦心......”頓了頓,低聲補充道:“況且此事安排的極爲周密、隱蔽,宰相只會知道刺客是耶律德光所派,而不會有其它想法,皇上大可放心。”
原來,昨夜針對耶律敏的暗殺,根本就是出自耶律倍與韓延徽的謀劃!那名殺手之所以在臨死之際說出耶律德光的名字,也是耶律倍君臣倆有意安排,目的就是將此事嫁禍給耶律德光!
兩人之所以有這般謀劃,正是爲了保證西征沒有後顧之憂。出征黑車子室韋在即,一旦耶律倍領兵出戰,留在西樓的羣臣將由耶律敏統率,屆時後背與老家都操縱在耶律敏手裡,耶律倍豈會真沒半分擔心?
耶律倍針對耶律德光有軍事上的安排,針對耶律敏他當然也要有所佈置。
有了夜裡這場暗殺,必定會讓耶律敏與耶律德光勢同水火,這就確保了耶律敏不會有別樣心思,而只會在耶律倍西征時爲她看好西樓。如此一來,內有耶律敏一心保衛西樓,外有饒州伏兵支援,可保西樓萬無一失!
不是耶律倍不信任耶律敏,且不說君王本就不該完全信任任何人,便是他相信耶律敏,難道他就不該顧忌西樓某些別有用心的人?
羣臣中的親唐派,親耶律德光派,這些人靠誰去壓制?
“宰相方纔的話有道理,雖說皇上此時爲了表現對宰相的重視、親密,需要在朝堂上大發雷霆,處置某些官吏,但將羣臣扔在太一殿不管不顧,的確不是該有的的舉動,皇上該去臨朝了。”韓延徽又道,“至於宰相,皇上只要多加安撫一番,也就無需擔心了。”
耶律倍點點頭,站起身,正要移駕太一殿,忽然在門口停住腳步,回頭來目光不善的看着韓延徽,“朕不是要表現的對敏兒很重視很親密,而是事實本就如此!”
“是......是臣失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