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部行至半路,聞後方數十里外的趙晁部輜重忽被“白甲兵”襲擊;趙晁大怒,派兵把沿途屯田的農場屠殺了一遍以示懲戒。
白甲兵在壽州就出現過,郭紹有所耳聞。南唐國一直在淮河沿線防備北方的攻擊,已經經營數十年:除了駐紮重兵精銳,還大片地開墾農田驅趕青壯去屯田,設想是一面屯田一面訓練戰兵。
李璟父子的想法不錯,但施行起來不太成功,屯兵深受其苦。周軍攻打淮南後,南唐屯兵紛紛投降,夾道歡迎成爲帶路|黨。
但現實再次給了淮南屯兵狠狠一耳光,周軍也不是善茬,各部將士以征服者自居,動輒就搶、殺。於是壽州屯兵紛紛起義,他們沒有甲,用紙疊在一起作爲盔甲,故號“白甲兵”!甚至有的人沒有兵器,竹子削尖了就戰鬥。各地反抗蜂起。
柴榮臨幸壽州後,採納了李谷的建議,禁止殺戮,又親自到白甲兵聚集的山前勸他們回去耕地。李谷一番治理,這才逐漸平息下來。但白甲兵的名聲已經傳遍淮南。
因爲白甲兵戰鬥力不怎樣,只能湊準了空蕩打打邊鼓,周軍其實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
但郭紹聽聞了趙晁的事,立刻就十分重視。別人沒見識過,他可是懂得什麼是“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到時候周圍都是敵視的百姓,斥候、設哨、找路,各種軍務都很難辦,這不是自己挖自己的眼睛?
他先派人嚴令趙晁不得殺戮屯兵和淮南百姓,但效果幾乎沒有;那廝表面領命,其實毫無作爲,將士被襲擊了一肚子火……趙晁治下不加嚴懲,殺人又不用抵命,沒有代價的事就很容易幹出來。
時皇帝已經率內殿直諸班、控鶴軍以及一干文武到了壽州,着重部署濠州之戰。
郭紹尋思了一整晚,他知道趙晁和趙匡胤的爹關係很好,本來是不打算樹敵的;更不想出手懲治他。但如果濠州戰事不順利,損失更大!兩權相害取其輕,郭紹決定親自騎快馬趕往壽州見皇帝一面,打小報告。
……壽州城行轅內,柴榮正坐在上位公座上,一隻手無意識地摸着自己下巴的稀疏鬍鬚,似乎正在思考着什麼。
他的臉被太陽曬得有點黑,但卻給人蒼白的錯覺,可能是那種淺黑很不健康……大部分壯漢風吹日曬後膚色是油黃油黑,但柴榮的皮膚只是淺色,還有斑。不知道的,以爲皇帝酒色過度,所以看起來才虛好像被掏空了似的;其實柴榮飲酒適度,從來沒醉過,更不好女色。
他正在考慮高懷德的事。
高懷德時任鐵騎軍右廂都校。從軍已十一年,從太祖(郭威)時就爲周朝效力,去年關鍵的一戰高平之戰也在軍中。但後來便一直原地踏步,沒有晉升。
到淮南之後有點微功不足以升遷,但柴榮念及其資歷,想再次追述高平之戰的軍功以及淮南的微功、提拔他一下,讓他建節獲得高級武將的身份。
因爲徵淮南迄今爲止
數月,各方面進展都比較順利,柴榮已經提拔過很多人了,比如張永德爲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爲殿前都指揮使、郭紹建節……等等很多人。
不料柴榮一提起高懷德建節的事,剛纔趙匡胤的話音剛落地:“高懷德領鐵騎軍右廂,馳逐敗度,作戰軍法不嚴,行軍疏於防備,以僥倖纔沒落敗。”
高懷德真的不行嗎,帶精兵會出簍子?柴榮不是別人說什麼都完全相信的人,他考慮到了一些私人因素:據說高懷德和趙匡胤不和。
趙、高二人的芥蒂可能是他們都做殿前司東、西班武將的時候種下的,後來又激化。高懷德的資歷比趙匡胤高,以前也是趙匡胤的上峰;但去年和今年趙匡胤極快地晉升,已經是殿前司兩大精銳的二號主將了,高懷德還是廂都校。要老資歷武將高懷德對以前的下屬、而且是不和有怨氣的人低聲下氣,恐怕有點難堪。
當然柴榮考慮的事情更多、更深。大家都知道他在想,但無人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忽報前鋒軍統帥郭紹求見。柴榮立刻下令讓他進來。
郭紹拜見之後,把白甲兵和趙晁的事說了一遍。
柴榮聽罷直接說道:“趙晁不合你的意,朕就把他換走。”
郭紹沒想到皇帝如此痛快,有點受寵若驚。柴榮見狀,便道:“朕已經聽說了,守濠州的將領是柴克宏,此人近來在南唐國名聲大起。你和韓通只要在濠州打贏,贏得乾淨利索,必叫李璟和淮南唐軍大失所望,此役之效用非同小可!你只管全力用兵,不必循規蹈矩。”
“謝皇上隆恩。”郭紹忙道。
柴榮又道:“上次你上呈樞密院替部將請功?魏仁溥,有這事嗎?”
魏仁溥鞠躬道:“回陛下,有這件事。”
柴榮乾脆地說道:“全部準了,即可授有功將士軍職、封賞。”
“臣遵旨。”魏仁溥道。
郭紹聽罷十分高興,但壓力也更大……他想起了明朝的袁崇煥,吹噓五年平遼,崇禎皇帝多般滿足他的要求;但沒做到,就要凌遲處死。皇帝希望越高,讓他失望時憤怒就越大!
不過,壓力是不能讓一個年輕人退縮的。每個人都下意識想要實現自己的價值,在重大的環節上證明自己,越重大的事就越刺激;越能得到關注和表現的機會。郭紹也不例外,他的興奮多於壓力。
柴榮沉吟片刻,說道:“讓高懷德調任虎捷軍右廂都校,趙晁到鐵騎軍來。”
……高懷德,郭紹竟對這個人非常熟悉,在現代社會時就知道了。他本來對“後周”瞭解不多,很多這個時代的重要人物都不熟,但恰恰這個高懷德並不那麼重要的人,他聽過。
有關高懷德的東西,他是從戲曲故事裡聽來的。一部叫《三打陶三春》,一部叫《高懷德別女》。
不過在這裡,郭紹對戲曲裡的故事很懷疑,特別是高懷德別女……說的
是高懷德年輕時窮困潦倒,只有賣掉女兒給人家做丫鬟抵債,然後纔去京城投靠大人物。
郭紹沒了解錯的話,高懷德出身武將世家,父親高行周在漢、周兩朝都封過王,這樣的門庭出身,爹是王、兒子能窮……能混到賣女兒的地步?這也太扯了!難道是後人專門編故事黑他,極有可能,聽說他和趙匡胤關係不太好。
郭紹對皇帝這個任命非常滿意高興,現在他下意識地已經把趙匡胤當成是對手。和趙匡胤關係不好的人,郭紹就最願意拉攏。
一定不能讓高家這麼大的勢力倒向趙匡胤!高懷德似乎在後世被稱爲北宋將領,恐怕後來也投向了趙匡胤的懷抱,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
……因爲大軍還在半路紮營,郭紹當天就騎快馬趕回到了先鋒軍大營。
郭紹召集軍都校、副將以上大將在中軍商議,專門針對白甲兵的事。
“官家已經調高懷德到右廂任都校,我軍主動屠殺的事應該可以遏制。但我認爲這件事有南唐國的官員做‘推手’……便是他們有目的的陰謀。白甲兵在壽州已經消停,爲何突然又去襲擊右廂?”
衆將根本沒想這些事,不過聽郭紹一番解釋,倒也點頭覺得有理。
郭紹繼續道:“我想了二策。
第一,找一些婦人做幾面虎旗,送到各軍營中,就說是南唐國百姓自發送的,激勵周軍英勇的將士;並曉諭全軍,襲擊咱們的白甲兵都是南唐國士卒僞裝……嗯,就說是陸孟俊乾的!讓將士們不要被陸孟俊矇騙上當,被奸詐之徒利用了。
第二,抓住了白甲兵俘虜,一律善待。並告訴他們屠殺百姓、屯兵的人是陸孟俊,意圖嫁禍周軍;讓俘虜回去勸百姓不要上當。每次都這樣,傳得就開了。”
就在這時,左攸道:“在下按照主公的意思,寫了一首打油詩可以傳唱,主公瞧瞧如何。”
郭紹接過來一看,念道:“卑鄙無恥陸孟俊,偷偷摸摸襲周軍,嫁禍白甲兵。背後又殺淮南人,搖身一變成周兵,缺德太多必報應,路人皆知小人行,陸孟俊吶陸孟俊!”
“哈哈哈……”衆將一聽頓時鬨堂大笑。
郭紹道:“很好,非常好。將士和百姓都不懂什麼高雅詩詞,打油詩最好,沒事就唱。張貼到各處,念給大夥兒聽。”
郭紹興起,說道:“還可以排演幾齣戲,大軍駐紮下來的時候就在軍中演……讓陸孟俊也出一下名。”
左攸又道:“正好有一段事,那周端(陸孟俊前幕僚)說出來的。南唐百姓窖藏我軍斥候的事。”
郭紹也聽說了這件事,忙道:“內容得改一改,要着重凸出淮南百姓和大周軍將士軍民魚水情,以及我軍秋毫無犯深受淮南百姓擁戴的內容。還有歌詞別寫得太難懂了,就咱們說話這樣,好讓將士聽得懂。”
左攸點頭道:“主公所言極是,戲本我來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