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稱黃忠的老賊本已引頸待戮,突然聞聽一聲尖銳的撞擊,接着便是叮噹一響,睜眼望時,一截斷刀在腳邊地上彈了兩下,旁邊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刀正孤懸於自己面頰旁邊二寸之外紋絲不動。
“你便是黃忠……南陽郡的那個黃忠?”明溯收起了屠龍,狐疑地圍着老賊轉了三四圈。
“宛郡柴裡店黃忠。”那老賊眼中閃過一絲異芒,卻是不慌不忙地答道。
“宛郡?”明溯仔細回憶了一下臨行前死記硬背下的各地地名,似乎荊州七郡中並無此地,正猶豫不定之間,旁邊古靈行了上來問道:“莫非是在襄漢漕渠旁邊,有那宛郡西部山區和周邊平原地區柴、草集散地之稱的柴裡店?”
“然也。”那老賊卻是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村落,這夥水賊之中竟然有人識得。
“那柴裡店盛產上等柴火,我落草之前也曾隨家父去過一回,洛陽地區富貴人家冬日取暖用的木炭大多出於此地。”古靈低聲嚮明溯解釋了一遍。
“那宛郡又是何州地名?”明溯依然有些不解。
“宛郡是戰國時楚國的封邑,前朝時期已改爲宛城,作爲南陽郡治所,然楚人思楚,當地土人亦常自稱宛郡。”
說來說去,不還是南陽麼。明溯心中曬然,又問那老賊:“適才我聽你呼子敘兒,難不成便是那黃敘?”
“小兒的確名爲黃敘,卻不知你從何得知?”那老賊聞言驚慌地問道。
“我不但知曉你兒子的名字,還知道你表字漢升。”嘿嘿,難不成我會告訴你我從歷史書中看來的?明溯賣了個關子,得意地言道。
誰知這個關子卻賣錯了,那老賊聞聽此言,頓時心中舒了口氣,不屑地言道:“我還以爲遇到熟識之人,不曾想原來卻是蒙的。”
“你敢說你兒子不叫黃敘?”
“叫黃敘又如何?我姓黃,方纔我又稱呼了幾聲敘兒,便是那癡呆之人,也能猜出他的名字。”
“然而,我還說你是南陽的,難不成這也是猜的?”見自己被老賊與那癡呆之人相提並論,明溯氣急敗壞地指出其中關鍵之處。
那老賊更是不屑,輕蔑地言道:“時人皆有口音,你說我是南陽的,我還說你是陳留的呢。老夫行走江湖數載,雖是口音混雜,然鄉音卻是未改,要猜出個來歷又有何難?”
“可是你的表字總不會大書特書,頂在頭上吧?”明溯還不肯罷休。
“呸,前面差點被你蒙了過去。幸好你得意忘形,胡亂杜撰個表字,老夫也不至於上了你的賊當。”那老賊恨恨地言道。
“你不是黃忠黃漢升?”
“不是。”老賊回得很堅決。
“那你總不會連個字也沒有吧?”我勒個去,難不成這黃忠老兒混了這麼多年連個表字都沒取,明溯鬱悶地想着。
“不是。”老賊回得更爲堅決。
“哈哈,我父親大人字漢叔,小賊你總該猜不出來了吧。”旁邊那名爲黃敘的羸弱小子見明溯吃癟,心中不由大爽,頓時大笑了起來。
漢叔……漢升。難不成後人記載有誤?明溯更是鬱悶,老古人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說的的確很有道理撒。
旁邊郭貴卻是看不下去了,手按劍柄,踏前一步,大聲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我大漢治下,竟然有人膽敢自稱漢叔,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小子此時也知道言語之間惹禍了,只得吶吶地言道:“可是村裡之人皆稱我父爲叔,此叔並非大漢之叔。”
明溯眼前一亮,正是此由,估摸着原先黃忠在山村野裡確實人稱漢叔,可是到了那劉表麾下,若是也稱漢叔,豈不是先長了那主公一輩,相必漢升一說是爲後來爲上者諱而改成的。
想到這裡,明溯也不在這個細節上與黃忠父子糾纏,只是指着那千里之外一隻江鷺,言道:“我不管你是漢升還是漢叔,今日只要你能射中那隻鳥兒,我便放了你父子……”
不待明溯言罷,那黃忠便傲然地回道:“不就是射只鳥兒罷了,且拿強弓過來。”
明溯正待使人尋那強弓過來一試,旁邊衆人緊忙上前勸說,尤其是那無名,前番已經好生吃了一回這黃忠的箭下之苦,自然不肯授虎予爪牙。
“當給無妨。”明溯卻是一意孤行,請那古靈吩咐下面的小嘍囉去搬了弓來。
那老賊見衆人畏懼自己,不由地冷笑一聲,言道:“你等若是不敢,也便罷了。我便當你放了個狗屁。”
明溯嘿然一笑,行到那黃敘面前,好生端詳了一遍,言道:“你兒子在我手中,我還怕你上了天不成。”言罷便喝令無名將那黃敘綁了,先帶往寨中,若是岸邊有何變故,便先一刀砍翻了再說。
那黃忠千算萬算,卻沒算出自己一番激將法卻又將兒子送入了虎穴,心中恨意更濃,只待那硬弓到手,萬一此小賊說話出爾反爾,便是一弓先取了其性命,大不了同歸於盡便是。
明溯似乎是他肚子內的蛔蟲,笑意吟吟地對那古靈言道:“古兄,一會還請你率了衆人先回寨中,岸上只留我一人足矣。”郭貴欲要勸說,明溯自信萬分地言道:“有古兄在寨中與我掠陣,難不成我格擋幾回,逃回去的本事也沒了?”
郭貴知曉其能耐,便放心地與古靈、古怪二人率着各自隨從先入了水寨,將那寨門緊緊閉上,只留了一弓一箭給那黃忠。
那黃忠取了弓箭,卻不射那鳥兒,直把一雙虎目死死地盯着明溯。
明溯見狀微微一笑,言道:“難不成你怕我說話不算數?”
黃忠哼了一聲,回身去尋那鳥兒軌跡。明溯卻在旁邊嘀咕了一聲:“若是你能射中那隻鳥兒,且投與我麾下,我定會助你延請那張機過來爲那黃敘診療一二。”黃忠聞言,手中一顫,頓時那箭失了準頭,斜斜地飛了出去,插在十餘丈外的一叢蘆葦汊中。寨牆之上,頓時倒彩一片。
見其箭法準頭拙劣,明溯心想,也不過就是個力氣驚人的鄉巴佬,自己竟然聞了其名與那老當益壯的大將同名,便失了方寸,心中失望之下也便興趣怏然地言道:“雖然你沒射中,但是爲了兒子能夠自踐險地,也算是人品了得。我這便令他們放了你父子歸去吧。記住,日後若是再來自尋沒趣,我手中的長刀可不是吃素的!”
說完,明溯也不待迴音,轉身便欲往那寨中行去。畢竟此時一個名不副實的糟老頭子再有幾把力氣,也比不上百餘水賊對自己的助力大。才行了幾步,身後便傳來一聲顫抖的聲音:“敢問你適才所言可真?”
“我說什麼了?”明溯正在考慮如何收編安置這個水寨,渾然忘了自己方纔的言語。
“你果真能夠延請那神醫張機爲小兒診療?”那張機身爲長沙郡治所湘縣的主官,輕易不得離開轄地。先前,便是陳留太守張邈也不過是說能夠帶其上門求診,這明溯一開口便是延請過來,雖然言語之中用了個請字,卻是自信滿滿,這黃忠哪裡還看不出眼前之人能耐甚大。
“哦……”明溯回身輕蔑地一笑:“你說這事啊。不用說請來診療,便是陪着調理數日,也是沒多大難度的。那張機獨擅此道,便是扁鵲神魂降臨、華佗想破了腦袋也是自嘆不如。若是這世間還有他治不了的傷寒,你便是尋遍天下也無人能救得了你兒子。然而,”明溯話音一轉,失望地言道:“連只鳥兒都射不了,你說我收了你還有何用?”
那黃忠聽得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半響,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淤泥中,重重地叩上了三個響頭,口中自信地言了一聲:“主公,還請你看好了。”
言語之間,左手持了那弓,右手也不停歇,探身折下了一段蘆葦,反轉扣在弓上,微微眯了一下眼,又拿開那右手食指在口中蘸了一口吐沫,迎風晃了一下。
難不成這黃忠還有啃手指的習慣?這邊明溯才轉了個念頭,只聽到耳邊嗖地一聲,那蘆葦已經如一道青虹飛了出去,千米之外那隻顧埋頭覓食江鷺應聲倒浮在水面之上,隨那波浪晃晃悠悠。
寨中衆人已看呆了過去,過了好一陣子,才發出一陣驚雷般的叫好。
明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跑到那根斷了半截的蘆葦前面,仔細地檢查了一番,又接過黃忠手中的硬弓,琢磨了一遍,這才佯佯地信了自己不是在做夢:“這纔是黃忠,那個百步穿楊,又快又準又狠的黃忠。自己這算不算是撿到寶了?”
見明溯一副垂涎三尺,渾渾噩噩的癡呆模樣,黃忠不由大急,自己這新認的主公不會被那一箭嚇傻了過去吧,自己兒子纔有了點指望,可千萬別被自己弄砸了。黃忠正自焦急的時候,那邊郭貴、無名、古靈、古怪已經開了寨門趕了出來。
一見明溯的模樣,無名心中大急,將手中長槍一抖,便向那黃忠身上刺了過去,黃忠也不還手,只是一味地挪移躲閃。見無名一人拿不下黃忠,郭貴緊忙與古靈、古怪嘀咕了一聲,只見那古靈將手一揮,百餘水賊各持兵器,神情不善地圍了上來。
明溯腦中轉過千餘念頭,好不容易纔鎮靜下來,卻發現身邊已是劍拔弩張,差點便要血濺當場,忙出聲止住衆人,先解了那黃敘身上的捆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