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聲中,那酒便下了肚中。
河東數十里,衛府別院,上下披白掛素,紙錢紛飛,哭嚎驚天。河西百餘里,洛陽城中,老郭家把酒言歡,四個爺們一合計,就這麼將那死鬼衛仲道的新婦人給換了新郎。
酒酣飯飽,郭勝眯着一雙小眼睛,將郭貴扯到案前,意猶未盡地對劉陶言道:“下次還有甚麼劫新婦人的事情,汝就吩咐這不成器的小子去吧……咱老郭家也該添根香火了。”
迷迷糊糊地望了盞茶時間,劉陶大着舌頭評價道:“老匹夫一副病怏怏的樣子,竟然生了個這麼俊俏的哥兒,送入宮中定然一枝梨花壓海棠,不錯不錯!”
瞧這話說的,郭勝緊忙出言糾正:“那是吾家侄兒……”
“怎麼了?侄兒就不是老匹夫的種了?”劉陶卻是越說越不上道了。
郭勝聞言也不打話,直接將酒樽重重往案上一頓,袖口一擼,便立了起來。劉陶也不敢示弱,和着滿手的酒水往臉上一抹,“呸”了一聲,狠狠地言道:“誇一下還不樂意了?”
“汝才進宮呢,汝全家都要進宮!”郭勝一邊說一邊上去就要動手。
“老夫已經廢了,便是進宮也未必比汝這個老匹夫做得差。”劉陶聞言頓時黯然失色,不樂地言道:“老夫家中惟有一女,便是進宮,也是當主子的,若是如此,老匹夫不還得多服侍一個人?”
“吾樂意多侍候,行不?最好汝那老婆子也一併送進去讓吾侍候!”郭勝嘴也汰毒了,轉眼便將一頂綠帽子給劉陶扣了上去。雖然這帽子是聖上讓戴的,可劉陶心中也是不樂意的撒。
眼見二人又糾纏在了一起,明溯緊忙上去分了開來,勸言道:“才消停多久,又要幹起來了,依我看,你們老哥倆壓根就不是政見不合,而是酒品不行,三碗黃湯一下肚,淨知道在這整事了。”
單手將郭勝按了下來,明溯滿面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說伯父,你要是真操心我七弟的終身大事,也犯不着去刺激人家的傷處吧,何況……沒聽人家劉伯父說,他家生的是閨女?”說完,側面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個不停。
郭勝聞言頓時大樂,袖口往下一甩,便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招呼郭貴道:“小子過來。今兒個好事成雙,大伯爲汝做主,娶上一門親事,日夜多弄上幾回,也能早日續上咱老郭家的香火。”
劉陶卻是沒有完全聽明白,在那詫異地言道:“就汝那熊樣,還做主呢……小子過來磕頭,若是老夫開心了,定會幫汝介紹個好人家的女子。”
郭勝聞言更樂,也不再接話,將腿往郭貴膝蓋上一踢:“拜吧,小子!趕緊兒去拜謝岳丈大人。”
郭貴正在猶豫,明溯卻是立於案旁,背對郭、劉二人,將那眼色連連使出。當下,郭貴便緊忙掀起袍裾,雙膝着地,重重的一禮下去,口中卻是言道:“蒙岳丈大人垂青,小子郭貴這廂給汝磕頭了。”
“好好好……”劉陶方纔得意的大笑了幾聲,突然意識到不對,緊忙問道:“汝適才稱呼老夫甚麼?”
“當然是岳丈大人啊!”郭貴得了郭勝、明溯二人的暗示,心中自然明白佔了大便宜了,自然不肯改口:“方纔,可是岳丈大人要求小婿磕頭的。”
“老夫說過麼?”劉陶晃悠晃悠腦袋,想了想,似乎自己確實說過這話,便鬱悶地言道:“可是老夫並沒有說將自家女子嫁與汝撒!”
“劉伯父,你方纔絳脣白牙,親口所言,小子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明溯卻是出來主持正義了:“你身爲諫議大夫,天下後輩士人的楷模,若是如此說話不算數,鬧將了出去,恐怕這名聲就不大好聽了吧。”
“算了算了,這老小子一向喜歡悔話,說了不算,說了不算的……”郭勝卻是在一旁安慰起郭貴來了:“乖侄兒,如此無良的岳丈,上樑不正下樑歪,想想其閨女也好不到哪裡去,咱不娶了!”
“難道我這幾個頭白磕了不成?”郭貴委屈地言道。
“沒白磕,”郭勝將頭搖上幾搖,得意地言道:“趕明兒個,咱出去這麼一宣傳,就說劉陶以招婿爲名讓你磕頭,可最後呢,由於其人品不行,反覆無常……”
“誰反覆無常了?”劉陶此時已經給三人鬧得直上火兒,聞聽越說越不像話了,便將那案板重重一拍,言道:“說誰呢?老匹夫。老夫說過要悔婚嗎?老夫不過就是沒搞清楚這小子的生辰八字,心中沒底罷了。”
明溯一看這事兒有戲,便上前言道:“小子隔世傳承了上古玄微子一些東西,其中,也曾提到過那姻緣算法,不若二老各自將生辰八字寫了下來,讓小子算算。”
“玄微子?”劉陶卻是學貫古今,微微愣了一下便想了起來:“莫非便是那戰國時代的縱橫大家,孫臏、龐涓的師長鬼谷?”
“家師遺書中,自號玄微子,兵家、法家,儒術、縱橫,無不涉獵,也確有四名故去的師兄分別名爲孫臏、龐涓、蘇秦、張儀,不過這鬼谷一說,卻從未言過。”明溯老老實實地回道。
“既有蘇秦、張儀,那便不會錯了。”劉陶是越看明溯越順眼,越看越喜歡,口中不知覺地嘆道:“汝這小子,怎麼就找了文姬……老夫的福氣委實不如伯喈兄啊!”
二人說話間,那便郭勝早就將郭貴的生辰八字抄寫了一份,遞了過來,聞言,便緊忙言道:“難不成汝還想一女二嫁?”
“誰一女二嫁了?!”劉陶悵悵地嘆了口氣,言道:“若不是不能與伯喈兄搶婿,老夫心中還真想……”
“那劉伯父趕緊將生辰八字抄寫了出來,讓小子也好算上一算。”明溯卻是緊忙催促道。不是他想打斷劉陶的話,而是再讓劉陶說下去,這郭貴眼看快要到手的媳婦便要飛了。
既然知道是鬼谷傳人,劉陶也是心中癢癢,也不思索,接過明溯遞上來的紙墨,大筆一揮,便將自家女子的生辰八字盡數賣了出去。
跟醉鬼打交道便是爽快,明溯裝模作樣地扳了幾下手指,便訝然驚歎道:“五行和諧,天生六合,絕配良緣。”一邊說,一邊將二人的條子互換了一下,又遞了回去。
“這是誰的生辰八字?”劉陶雖然迷糊,眼神卻是蠻好,一眼就看出來不妥之處。
“當然是貴婿了!”明溯卻是喜顏於色,連連拱手道:“卦言,二人結合,福澤子孫,綿延萬世。小子便在此恭喜劉伯父了。”
劉陶正欲說些甚麼,明溯卻又羨言道:“劉伯父家中有如此金枝玉葉的女子,將來必是貴不可言,爲兄的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恰好上次去長沙有事,路過鄂縣市中,見到這面銅鏡,金縷其邊,玉砌爲雁,甚爲精巧美觀,便贈予,贈予……對了,還未請教我那大妹子名字?”
“巧兒。”鄂縣所產銅鏡天下聞名,便是以劉陶的眼光來看,這面銅鏡也確實屬於上品之作,反正是晚輩孝敬的,便拿了過來把玩了一番。
“這銅鏡後面的鴻雁可合伯父心願?”
“活靈活現,難得一見的珍品,甚好,甚好!”
“我說劉伯父,既然咱們納采、向名、納吉都已經完成了,回頭我便讓七弟準備好聘禮,你看何時方便送了過來?”
“甚麼聘禮?”劉陶迷迷糊糊地問道。
“當然是我七弟郭貴迎娶伯父家的巧兒的聘禮了。”明溯故作驚訝地言道:“難道這京中婚禮規矩與我等小地方不同,是先請期再納徵不成?”
“婚禮?!”劉陶聞言一個激靈,頓時酒醒了一大半,也不顧那酒水潑了一身,緊忙立了起來,追問道:“誰與誰成婚?”
“我七弟郭貴與小妹巧兒啊。”
“不成,不成!”劉陶頓時惱羞成怒:“老夫還沒答應呢,怎麼就談婚論嫁了。”
明溯卻是不慌不忙地言道:“伯父……劉伯父!自後齊以來,不論天子庶民,婚禮一曰納采,二曰向名,三曰納吉,四曰納徵,五曰請期,六曰親迎。你這鴻雁也誇了,生辰八字也抄了,名兒都給了,甚至於連我七弟的磕頭也承受下來了,難不成是嫌棄我這鬼谷傳人占卜合婚的不準?”
“老夫不是這個意思,”劉陶語無倫次地言道:“老夫是說……”
“這麼說,汝是想悔婚了?”郭勝慢慢地把玩着手中的紙條,陰測測地言道:“要不,咱現在就去御前評回理兒?”
“評就評!”事關自家閨女的終身幸福,劉陶自然是毫不讓步。
“那就走唄。”郭勝將袖子一拂,冷聲喝道:“來人,備轎!”
“別介啊!二位伯父,你們想想,若是去聖上面前鬧上一回,那我那巧兒妹妹還怎麼嫁人啊?”明溯緊忙上前勸阻。
“老夫……”
“劉伯父,你家中可有公子?”
“無。”
“這俗話說得好,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瞧瞧,兒子又沒有,女兒日後又嫁不出去了,百年之後,愧見祖先啊。”
“任你舌綻蓮花,說得天花亂墜,老夫家女子便是終老家中,也決計不會嫁予婦寺人家。”劉陶態度卻是十分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