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人的隊伍,盞茶時間,便折損了大半。剩下不到二百人,亦是紛紛跳了下來,藉着馬身的遮掩,半分也不敢將頭露出。
這時候的親衛,都是脫離於正規軍隊編制之外的。確切地說,這五百人馬,便是張邈自掏荷包,養成的一支私軍。有了這五百人馬在手,便是郡中文武一併反對,他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城中局勢迅速穩控下來。
這一刻,張邈真是欲哭無淚,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懊喪和後悔。本以爲能夠殺明溯一個措手不及,不想他這個打了一輩子老鷹的獵手卻被鷹兒啄去了眼珠。
甚麼時候西山那幫鄉勇變得如此彪悍了?而且,便是這般偷襲的作戰方式,料想那些泥腿子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亦是無法施展了開來。明溯的情報早有曹操、袁紹二人暗暗遣了快馬送到陳留,這次明溯以爲奉旨回鄉,得意之下便託大了一回,身邊除了那個甚爲魁梧的西域胡人,其他便只有無名與郭貴兩個稍微能夠拿得出來的貨色。
在曹操眼中,劉宏讓明溯回西山,不啻於放虎歸山。此時明溯歸鄉心切,不及顧慮其他,兼之身邊佳人文士陪伴,溫柔鄉中沉迷,意得志滿,正是斷了後患的絕佳機遇。可明面上,明溯畢竟是劉宏御封的仁義候,不管衆人心中如何不待見他,明着至少無人膽敢私自行那殺戮之事。
可張邈卻是不同。這陳留郡中,他一家獨大,可謂是上蒙天聽,權傾一郡之地,只要他稍微發句話兒,明溯自然只得無奈地魂歸他鄉。曹操的算計可謂是將天時地利人和盡數納入其中,可他畢竟對陳留的郡情民意不甚瞭解。他哪知道,張邈接到密信時,心中卻是甚爲委屈,事實上,天下也沒幾個太守做得像他這樣的,手下第一文官與明溯勾勾搭搭,武將棟樑又盡數與之有些聯繫,這樣一來,爲防提前走漏風聲,尋常郡兵是決計不能調用了。
於是,張邈咬咬牙,便將自己五百私軍盡數帶了出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那明溯的英勇,曹操早在密信中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那自己就拿手下人命去填,即便是五百精騎拼去三兩百,想必那明溯也應該殺得手軟了吧。
戰場之中不比尋常爭鬥,個人的英勇只有鬥將的時候才能用得上,在這荒郊野外,數百騎兵一旦展開了衝鋒之勢,即便是那天下聞名的劍師王越,也只能飲恨蹄下。張邈的打算便是不管那明溯如何想法,自己將騎兵衝陣拉了上去,撞也好,砍也好,反正今天明溯的人頭他是要定了。
他這番無賴的打法,若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便是曹操來到現場,也是無計可施,可卻偏偏不巧,遇上了更爲無賴的明溯。
精銳是吧?比勇武西山士卒自然比不上這些身經百戰的彪悍騎卒,才過了月餘時間,明溯當然還沒有忘形到以爲先登軍現在已經操練到了天下無敵的境界,黃忠、尹默二人更不會。
對付張邈,孟建、石韜二人都沒有當回事兒,畢竟不是正面大兵團作戰,用孟建的話說,就讓尹默去練練手吧,至於那曹氏、夏侯氏兄弟,自打黃忠過來,直接提爲左營副營長,心中都有些不甚服氣。一個甚麼功勞都沒有立下的老匹夫,不打發到伙頭軍就不錯了,竟然還能夠與主公的親衛樂進同進共退,平起平坐,曹仁、夏侯淳二人尚未發話,那夏侯淵、曹洪兩個突然變成了別人下屬的軍司馬早就鬧翻了天。
所以,葛權最後說破了嘴皮,都沒能調動左右兩營的騎兵前去相助黃忠,最後還是明溯的老貼身親衛樂進心憂主公安危,率了自己的弩曲,尤勝又率了親衛山地兵,共計兩百餘人匆匆地趕到半路與明溯匯合。
這就是自己長期不在其位坐鎮的結果。手下的將領互相傾軋,對於明溯這個主公而言,其實是件好事情,畢竟這樣一來,便形成了互相牽制的結果。可現在是甚麼時候?主公有難,各營、部將領卻忙於內鬥,竟然做起了隔山看熱鬧的事情出來,這一點是明溯絕對無法容忍的。
接到葛權的密報之後,明溯這一路上是憂心忡忡,倒不是因爲後面張邈即將追來,而是此時曹操已經走上了歷史的舞臺,自己手下又是傳說中的曹營將領雲集,一着不慎,估摸最後連死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通訊不發達時期,戰場片刻之間便變化莫測,於是便有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約定俗稱的做法。雖然這種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弊端在後世進行過多次批駁和討論,可在這樣一個現實的情況下,它的存在卻的的確確有着其客觀必須的理由。
明溯沒有想過去改變這個現狀,畢竟自己不可能超越時代發明出無線通訊工具。然而,有一點,他卻是可以着手,那便是思想教育。忠誠不是一日兩日能夠培養出來的,同樣的,思想的灌輸也不是靠幾次訓話便能夠深入人心的。應該說,此時抓思想教育最爲成功的典範莫過於太平道的創立者張角三兄弟。
利弩刺入肉體的聲響不斷地在耳邊響起,面前哀嚎聲聲,明溯卻是在原地發起了愣來。這一場小規模的戰鬥,有了黃忠這個遠程攻擊能手的指揮,有了山地兵的護佑側面,有了弩曲精確的打擊能力,更爲重要的,尹默可是水鏡先生的門下,再爲不濟,一些埋伏、偷襲、打悶棍,順帶痛打落水狗的本領還是絕對要比那些連兵書是甚麼模樣都沒有見過的士子要擅長得多,如此下來,張邈可真的是悲催到了極點。
等明溯將太平道的組織模式、五斗教的教義以及儒家墨門的正統思想三者結合起來,形成一個古代政黨制度與階級制度並行的雛型的時候,山道之中的屠殺已經告一段落。若不是臨行之前葛權一再吩咐,此時先登軍尚還處於張邈的勢力範圍之內,不宜將矛盾推向臺前,那躍躍欲試的樂進早就領軍衝了上去,將那被二三十騎殘兵裹擁其中、狼狽逃竄的張邈給一網兜了回來。
懊惱的樂進只得怏怏地將怒火發泄在道中的傷兵身上,那些手中從未見過血腥的山地兵排成隊伍,被虎視眈眈的弩曲逼迫着,一個個排着隊伍上前去進行了補刀的練習。親衛右營副營長尤勝便是原先明溯提拔的那個壬曲的曲長,別看這個少年與無名爭鬥的時候倔強異常,可一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卻是緊忙跑到一旁拼命地嘔吐了起來。可能是張邈先後兩次刺殺明溯的行爲,着實激怒了樂進,這個原本敦厚仁慈的漢子此時卻是鐵青着一張四方臉,大聲地喝令兩名手下,將那尤勝給架到了山道正中,當着他的面,狠狠地將一名死去的騎卒面目劃得幾乎無法辨認。
這卻是尹黙的主意。反正此時明溯已經有了一個不遜與張邈的身份,以張邈十數年地方要員不倒翁的心計,這次估摸也只得當着吃了個暗虧,決計不可能跑回去四處嚷嚷。尹黙這也是抓住了張邈的心思和官府的法令,那張邈只要不想去觸怒劉宏,那麼明面上他就不敢承認這些人是他的屬下。
如此一來,斬賊數百的功勞便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明溯的頭上。劃破了面目,剝光了輕甲,這些屍體便成了青龍山的餘孽,葛權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所以,此時,衆人手忙腳亂地將那現場收拾了一通,輕傷、完好的馬兒都牽到了一旁,剩下一些重傷後奄奄一息的,便毫不留情地就地屠宰了,反正明日便是除夕,這些馬肉正好燉了爲衆人改善一番伙食。
弩兵對刀兵,步兵對騎兵,埋伏對突襲,二百人對五百人,一個照面未打,最後敵人只餘下二三十騎逃逸,這還是有意放水的緣故。對於這個戰績,明溯心中自然是十分的滿意,當然,更滿意的還是那暗軍的情報能力。若不是葛權事先已經探知張邈欲要對自己不利,將計就計來了個反突襲,那麼最終在這山道之中,全軍覆沒的估計只有自己十一人了。
雖然說,明溯有信心在那騎兵到達之前先逃出山道,可其餘十人卻是沒有那懸空飛渡的能力。不說這邊明溯心中暗暗後怕,那邊張邈懵懵地混雜在親衛之中,倉皇地逃離這片山地,往那雍丘方向退去。
衆人一路策馬狂奔,後面不時地傳來一聲弓弦聲響,每次聲響方纔傳出,張邈身邊便有一名親衛騎卒哀嚎着落於馬下。顯然,身後正有一個箭術高超的殺手遠遠地吊着衆人。前後已經只剩下了十餘騎,眼見到了一處分岔路口,張邈暗暗地咬了咬牙,喝令衆人將頭盔都脫了下來,扔在地上,然後四下分散開來逃跑。
那射箭的殺手可能是沒有注意到這一小動作,眨眼時間,十餘騎卒突然盡皆髮髻披散,呼嘯一聲分成了三個方向衝進了岔道之間,那殺手擡手欲要連珠放箭,想了想,卻還是慢慢地嘆了口氣,將手中鐵弓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