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連綿小雨,渤海之濱,平原至北海的直道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雨中響起,雨幕之中,七八個騎士護着一駕馬車艱難地往前行去。
或許是因爲少有人走的因素,這海濱蘆葦密佈,枯草直接掩上了路面,海風裹挾着陣陣雨點,迅猛地打在車廂上,發出刺耳的敲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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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前面找個避雨的地方。”明溯掀起簾兒,擡眼望了一眼越來越密集的雨水,高聲吩咐了一下,轉瞬,一騎士卒飛馬而去。
北海只有兩個大城。營陵是前朝北海國的治所,現在的治所則已經遷徙到了據城。
桃花島距離營陵不到兩百里,本來按照無名的想法,是先入營陵尋訪一番,明溯則是認爲,據城離東萊更近一些,無名的母親避難不可能離開家鄉太遠,估摸應該在東邊據城一帶。
二人一陣合計之後,決定直接繞過營陵,先去那據城尋訪,若是沒有訊息,再順路返回營陵。
或許是近鄉情怯,離據稱越近,無名的心情就越是沉重,一路上不停地擡頭望天,兩排貝齒緊咬,小臉皺得跟團麻花似的。明溯心疼地將其摟在懷中,心中喟嘆一聲,卻是甚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只得輕輕地撫摸着那一頭披落的長髮。
漢代女子的髮式已發展得非常成熟了,髮髻形制可謂千姿百態,名目繁多。總體上分爲兩種類型:一種是梳在顱後的垂髻,一種是盤於頭頂的高髻。最流行的垂髻是“椎髻”,因其樣式與帶把的木製棰子十分相似而得名,這種髮式主要用於普遍婦女家居。在《後漢書?逸民列傅》中記載着這樣一個故事:東漢詩人梁鴻,爲人高節,娶同縣女孟光爲妻。在出嫁那天,孟光穿着豪華,裝飾入時,不料過門之後,梁鴻七日不予答理。孟光知悟,“乃更爲錐髻,着布衣,操作而前”,梁鴻見之大喜,不禁贊曰:“此真梁鴻妻也!。”可見在當時,梳這種髮髻是一種賢淑與勤勞的象徵。
漢代另一種流行的垂髻,便是名重一時的“墮馬髻”了。漢時的墮馬髻梳挽時由正中開縫,分發雙顳,至頸後集爲一股,挽髻之後垂至背部,因酷似人從馬上跌落後髮髻鬆散下垂之狀而得名。粗看起來,這種髻式與椎髻比較接近,不過它另在髻中分出一綹頭髮,朝一側垂下,給人以髮髻鬆散飄逸之感,這正是墮馬髻的基本特徵所在。這種髮式始於東漢桓帝時,爲樑冀之妻孫壽所作,故又有“樑家髻”之稱。《後漢書?五行志》中載:“桓帝元嘉中,京都婦女作愁眉、啼妝、墮馬髻、折腰步、齲齒笑,以爲媚惑。……始自大將軍樑冀家所爲,京都然,諸夏皆仿效。”可見,這種髮式在當時是一種非常妖媚的髮式,因此流行起來也是情理之中的。
至於高髻,因其梳起來比較繁索,故多爲宮庭嬪妃、官宦小姐所梳。而且,在出席像入廟,祭祀等比較正規的場合時,是一定要梳高髻的。例如漢代命婦在正規場合,多梳剪氂幗、紺繒幗、大手髻等。這裡的幗,指的是“巾幗”,是古代婦女的一種假髻。這種假髻,與一般意義上的假髻有所不同。一般的假髻是在本身頭髮的基礎上增添一些假髮編成的髮髻,而幗則是一種貌似髮髻的飾物,多以絲帛、鬃毛等製成假髮,內襯金屬框架,用時只要套在頭上,再以髮簪固定即可。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更像一頂帽子。
不論是梳高髻還是梳垂髻,漢代婦女多喜愛從髻中留一小綹頭髮,下垂於顱後,名爲“垂髾”,也稱“分髾”。前面講的墮馬髻便是如此。“明帝令宮人梳百合分髾髻”,自然也是如此。
那宮中出來的劉瑩、阿英平素習慣梳綰的便是高髻,其間反綰髻、驚鵠髻、花釵大髻、三環髻、四起大髻、欣愁髻、飛仙髻、九環髻、迎春髻、垂雲髻,一天一個新花樣,看得人是眼花繚亂,也不知道這兩個女子每天需要花多少時間在頭髮上。
蔡琰、胡敏已嫁爲人婦,梳挽的自然是傳統的椎髻,雖然式樣簡單,卻是十分經久耐看。
無名本是仿照男子將頭髮束成一髻,頂於頭上,後面身份揭穿之後便是換成了墮馬髻。說起這個墮馬髻,第一次見到之時,明溯還覺得比較新奇,與束得緊緊的髮髻相比,這種蓬鬆、雍懶的髻式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可再仔細看看,一個青澀稚嫩的女娃兒頭上梳着這麼成熟魅惑的髮髻,總讓人心中不由地會產生一種犯罪的感覺。
既然明溯覺得彆扭,那無名只得順從老公的意思,百般修改髮式,最終形成了這麼一個現代的髮型——滿頭長髮披散飄逸,灑脫之間凸顯青春,看似隨意卻不拘緊,而且,還滿足了明溯心中一個小小的邪惡願望,那便是隨時可以將手指扦插進那頭秀髮中間,細細賞玩。
轉眼便是黃昏,前面探路的騎卒飛馬回報,再進行三五里便是一處亭舍,聞言,衆人皆是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往前趕了過去。
這裡距離據城東門足足十里之遙,一安頓下來,那些冒雨馳騁的士卒早已支撐不住,腦袋一捱上牀板,便立刻沉睡了過去,無名卻是毫無倦意,不停地在屋中度來度去,閃得牀上四叉八仰的明溯好是一陣眼花。
恍惚之間,明溯似乎從無名身上望見了自家小丫頭的影子。俗話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情人,現在這個玲瓏小巧的女子,在明溯心中,亦是介於女人與女兒之間,倒不是有甚麼倫理之外的特別想法,而是,離開那個世界久了,心中難免會有些強烈的掛念。所以,對於無名此時的異常表現,明溯心中十分理解。
微微嘆息了一聲,明溯索性爬了起來,提了一柄雨傘,出去梭巡了一番。按照西山的治軍習慣,爲了預防緊急情況出現,所有的馬兒都沒有卸下鞍蹬,只是把肚皮稍微鬆了一鬆,好讓它們吃飽。見到主人過來,那閒置了一路的汗血寶馬停下了嚼食草料的動作,回過頭來,張望了一下,重重地打了一個響鼻,就那麼隔着馬欄,一人一馬靜靜地對視着。
蕭瑟的夜風走過半枯半綠的草尖,帶起一陣朦朧的水汽,透過霧氣深處的黑暗,明溯依稀地看到一個小丫頭正歪着腦袋乖巧地翻着課本,旁邊,一名嫺靜的女子正在書架旁邊尋找着甚麼……明溯不由地往前走出,探出一手想要撫摸一番那一頭長及腰身的秀髮。
“滴答。”檐上一滴雨珠滾落下來,輕輕地落在明溯的手背之上,刺骨的寒意頓時驚醒了陷入夢幻一般的明溯。
明溯自嘲地搖搖頭,回手狠狠地揪了一把髮髻,稍微清醒了一些,又隨手扯了把草料,送入事槽之中。正在此時,他忽然身形一顫,躬身躍起,迅速退入了黑幕的掩護之中。
三五丈之外黑漆漆的一片,甚麼也看不見,雨水撲打在屋檐上面的急促聲響之中,依稀可以辨認出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遠處奔了過來。
眨眼工夫,來人便出現在馬肆的門前。看着那一道道燈籠映照之下雪亮的刀光,汗血寶馬似乎感覺了甚麼似的,猛力將頭晃起,搖曳拖拽着前面的繮繩,後蹄則是不停地在地上蹬踏,草塵紛飛之間,其餘的馬兒都是從戰馬中選出,此時亦是知道了危險來臨,不一會兒,馬肆中間,嘶鳴陣陣,亂成了一片。
來人顯然未曾料到這些馬兒會如此警覺,此時見聲響已起,便也不再隱蔽,那爲首的黑衣人低喝一聲:“衝進廂房,速速解決!”頓時,後面數十道身影如同潮水一般穿過馬肆,往兩側的廂房衝了過去。
那些隨從的騎卒皆是從親衛羽林中挑選出來敏捷悍勇之輩,此時外面聲響大作,裡面亦是反應了過來,當下便一個個跳了出來,與來侵的黑影激戰成數團,火星迸射,轉眼便被雨水給澆滅了。
本來,淋了一天的雨,這些士卒都應該解下隱藏在袍裾之內的軟甲上牀的,可因爲太過疲憊,所以大家都偷了一回懶,這卻也是完全出乎來人所料。見雙方陷入了僵持之中,那爲首之人微微皺了皺眉頭,手中繯首刀一橫,便欲衝了上前,這時,旁邊廊蔭之下的黑暗之中突然射出了一道身影,電光火石之間,那人便覺得自己脖子上一涼,耳邊傳來一聲冰冷刺骨的喝聲:“讓他們都把兵器扔下!”這聲音的主人正是明溯。
那人沉默不語,似乎是在估算着身後之人的決心。明溯卻是不耐煩地將屠龍輕輕往下一壓,那人脖子間一陣劇痛,心中惶恐,便連聲大呼道:“住手,把兵器都放下。”
場中諸人喘着粗氣,各自分了開來之後,那些黑衣人卻依然緊緊握着手中的兵器,小心翼翼地望着對面的士卒,明溯鼻間冷冷一哼,尚未說話,那人便緊忙高聲喊了起來:“快把兵器放到地上……王二狗,你個雜種養的,忘了老子當初是怎麼救你了?還不趕緊將兵器放下!”
半個時辰之後,明溯苦笑着與無名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