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鮮血的震撼之下,那些後面的流民開始恐懼了起來,一個個戰戰兢兢,互相推搡着不敢往前衝去。曹仁冷然一笑,手持強弩,屹立於馬車之上,喝令中間的士卒驅馬前行。
頓時,車馬粼粼,商隊緩慢而堅決地往那不遠處的平郭縣城門方向行了過去。
見快要到手的商隊就要進城了,那山坡上面的胡騎滿心焦急地催促道:“大人,再不出手就晚了!”
“不急。”自稱烏延的胡人首領饒有興致地遠遠望了一眼那平郭縣城樓上戒備森嚴的士卒,回身解釋道:“就算那縣城中人想讓他們進去,也要考慮這麼多流民一起衝進去的嚴重後果。”
烏延在族中素來以勇健而有計謀著稱,雖然其餘胡人聽得似懂非懂,可長久以來對其近乎盲目的信任讓他們一顆躁動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來,就這麼好整以暇地立於山坡上看着好戲。
二三千步的距離看似很遙遠,走起來卻是極快。眼見商隊已經快要接近城門,那些簇擁四周,步步緊逼的流民頓時都按捺不住了心中的渴切。
“衝啊,搶到了吃的我們就能活命……”聲音才喊到一半,便嘎然而止。曹仁不屑地垂下了手中的強弩,先前那一箭正是他射出去的。
此時流民已經騷動了起來,區區一箭卻是未能遏制住他們的瘋狂。
“搶吃的啦。”
“抄傢伙上……殺了他們!”
“殺……”
對於食物的渴望蓋住了心中的畏懼,流民們一個個滿眼通紅地衝了上前,就連那先前吃了烙饃的小弟兄幾個,亦是提了根木棍,跌跌撞撞地跟在人羣后面撲了過去。
剎那間,場面便又發展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一個照面,便是近百個流民倒在了血泊之中,然而,商隊之中,亦是有三名士卒因爲躲避不及,當場死於非命。
冷兵器作戰的時代就是這樣的不好,任憑你有過人的勇氣和膽略,可是面對數十倍於己的對手之時,哪怕對方手無寸鐵,只要他們悍不畏死,那麼最終勝利的一方大多還是人數衆多的那一方。
流民此時採取的就是這樣的戰略:我打不過,可是我有的是人命,只要最後拿下了商隊,那麼剩下來的人就都可以活下去了。這種羊羣搏狼的戰術本來是先輩發明出來,專門對付那草原上來去如風,燒殺劫掠的胡人的,可是現在卻流民用來對付起來漢人。
第一次遇到這種無賴戰術的士卒顯然是不大適應這種作戰風格,不到盞茶的時間,連同前面的七八名士卒,商隊之中已經迅速減員了將近三十人。
這可不是尋常的士卒。爲了那佔據徐無山的戰略,明溯足足抽空將近一半的部隊,方纔湊出了這麼多的軍候。可以說,這些軍侯只要不死,將來不談是營長,至少混個屯長噹噹是毫無問題的。可現在,就是因爲一點食物,竟然生生地喪命在了大漢的子民,這些餓急了的流民手中。
明溯一直在猶豫,畢竟面前逞兇的都是尋常的百姓,若是自己大開殺戒,恐怕心中永遠會過不了這個坎兒。他怔怔地立於那裡,絲毫未見人羣中幾名漢子互相對視了一眼,一起撲了過來。
“主公……主公,啊……”一名士卒見情況危急,心中來不及思索,便和身衝了出去,擋在了明溯面前。明溯擡頭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名忠心的士卒頭顱被一隻猛然砸下的瓦罐擊中,黑黝黝的瓦罐碎片和着雪白的腦漿,頓時炸裂在明溯的面前,濺得到處都是。
陡然,明溯面色急劇地變化了幾番,雙眼之間,一抹暴虐的血紅緩緩地浮了上來。那幾名僥倖得手的漢子正待繼續往裡衝時,突然感覺腰身盡皆一涼,接下來便驚恐地發現自己雙腳猶自無力地往前邁了幾步,這才歪歪地倒了下去。
“殺!”明溯怒聲咆哮一聲,嘶啞的哽咽聲中,屠龍寶刀如同白駒過隙,猛然推過了面前三四丈的距離。刀過之處,中者無不分成了兩截。
見明溯猶如魔王再世,煞氣凜然地大殺四方,那些周邊的流民頓時一個個臉色蒼白,紛紛避讓着明溯的鋒頭。電光火石之間,明溯已經殺出了人羣,面前已經再無流民,便將長刀一展,正待轉身再殺回去,胸腹之間卻是連續遭到七八下敲擊。
這敲擊似乎是頑童之間的惡作劇,雖然頻率很快,卻是毫無力道,明溯正待低頭去看,突然一條大腿被人團團抱住,緊接着,便是一陣劇痛。
不消說,這便是那些跟隨大人後面衝了過來的娃兒,明溯單手一探,便將那膽敢咬了自己的娃兒提了起來。那娃兒四肢離地,頓覺全身使不上勁了,當下便嚇得哇哇亂叫,口中卻猶自斷斷續續地喊着“阿爹”。
阿爹……這個聲音怎麼這麼熟悉呢?明溯納悶地望了一眼那娃兒,頓時一股怒氣從下腹迅速地竄了上去。這娃兒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吃了自己烙饃的那最小的娃兒。
都是羣不知好歹的刁民!長刀猛然往嘴邊一橫,咬牙切齒地銜在口中,明溯雙手握住那娃兒的雙腿,鼻間悶哼一聲,雙目圓瞪之下,一片血雨揮灑落下,那娃兒頓時被分成了兩片。
見明溯殺了自家兄弟,那些大點的娃兒心中雖是膽怯,卻是毫不退縮,一個個地哭喊着將手中的棍棒往明溯腿胯之間敲了過來。已經殺紅了眼的明溯哪裡是這些娃兒所能對陣的,只聽耳邊驟然一喝,那些娃兒盡皆感覺自己身子一輕,便裹着無邊的血雨飛向了人羣。
明溯悍勇如殺神,那些正在圍攻商隊的流民頓時嚇破了膽子,正待逃命之時,明溯卻是揚刀長嘯,人隨刀走,影過血迸,轉身又突入了人羣之中。
這邊正在大殺四方,那邊城樓之上突然一陣如雷般的戰鼓擂響,猝然有一部人馬開了城門殺了出來。
明溯回頭看時,那人馬之中爲首一人,座駕藏青,毫無一絲雜色,手中卻是捧着一把錚亮的長刀。此人奔至陣前,見流民已死了大半,便拍馬上前,厲聲喝了一聲:“襄平公孫度在此,賊人休得濫殺無辜!”
公孫度?明溯聞言不由手下一滯,那些殘餘的流民此時才緩過神來,知道縱是自己人數再多是一倍,也不定是眼前這個殺神的對手,當下,驚惶呼喚了一聲,便四散奔逃了出去。
一路倒拖着長刀,緩緩地踏血而行,回到商隊之中,明溯定神觀察了一番對面這員自稱公孫度的將領。只見此人滿面赤紅,半臉的大鬍子襯得一雙濃眉大眼炯炯有神。
此時,曹仁正在與那公孫度進行交涉。公孫度在城樓上觀戰之時,已經發現這夥商隊護衛一舉一動之間明顯契合兵法配合,所持兵器亦皆是軍中統一制式模樣,心中便有些懷疑,於是,便索性按兵不動,待那些百姓開始出現潰逃之勢時,方纔領軍衝了出來,欲以大義的身份壓得對方先低了頭。
曹仁卻是不知道公孫度其人,見此人儀表不凡,威風八面,又是領軍從那平郭縣城中涌出,心中以爲是城中守將,言語之間便難免有些軟弱。公孫度見這夥商隊不敢強硬,也就將心放了回去,只是在那無端地刁難着曹仁,欲要檢查那各地州郡開出的通路憑條。
這個時代,路憑本是內地尋常商販作爲投宿以及貨物進市販賣時所使用的一種身份證明材料,像那些經常往返與邊塞內外的商隊,所做的事情與走私已無甚區別,所以也就沒哪個商隊傻不拉幾的會跑到官府,腦袋進水地直言自己要去走私,然後遭來官府的緝捕。何況,明溯這些人本來就不是從自己的居住地出發的,哪裡還會隨身帶着甚麼身份證明材料。
公孫度此舉,無非就刁難一番,藉以斂點財罷了,曹仁卻是不清楚他的用心,還以爲自己等人此前與流民發生了劇烈的流血衝突,導致縣城守將不滿。當下,便老老實實地將那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囉嗦了一番。
那公孫度不待曹仁將事情說完,便冷笑着將手一揮,頓時手下的士卒四散了開,團團圍住了商隊,自己則是大搖大擺地驅馬上前,將刀尖探向了那車上裝載的貨物。
這時候,田疇已經低聲嚮明溯介紹了一番這公孫度的來歷。原來這公孫度在當地也是個名人,其父親公孫延從襄平逃到了玄菟郡,當時玄菟太守公孫琙的兒子公孫豹年方十八,但卻早折了。公孫度少時也叫公孫豹,又與公孫琙的兒子年齡相仿,公孫琙一見到他,就很喜愛他,送他去學習,併爲他娶了妻,一路從小吏、尚書郎,薦舉到了冀州刺史的位置。
不想,公孫度一上任,就將其家鄉父母官,鎮守襄平的公孫昭抓了起來,在襄平市中將其鞭打而死。郡中豪門望族如田韶等家,與他無怨無仇,卻都被他找藉口殺了。被他弄得家破人亡的,有一百多家,郡中人個個驚恐萬狀,便四下裡控告於他。
最終,多行不義的公孫度因爲倒行逆施被朝廷給撤去了官職,賦閒在家,四處晃悠,周遊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