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世代居住在馬訾水以北的胡人來說,這是一道永遠難以逾越的天塹。
然而,今天,當他們匯聚到了明溯這個突兀出現的天可汗麾下時,卻發現困惑了他們無數個歲月,甚至是迫使他們無奈地往中原地區不停地遷徙、鬥爭的,身後的這個絕地,原來只不過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笑話。
天塹變通途的理想實現,有時候並不一定就要去修建一座橋樑。明溯通過這個實例,不停地向身後已經快要將他當成活神仙的阿札特等人灌輸着種種突破地形侷限的戰鬥思路。
有一個人默默地跟在後面,卻是心中充滿了無盡的寂寥與幽怨:既然你如此的有辦法,那昨晚爲甚麼就偏偏不能想出一個讓大家都舒坦的法兒出來呢?
或許是感受到了背後那一雙死死的眼神,抑或是講的時間太長了,口中也有些幹了,明溯突然止住了滔滔不絕的講述,心虛地雙腿一夾,座下的戰馬便飛快地躥了出去,小跑步奔向了前面的一座小山包。
過了馬訾水之後,明溯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判斷還是極爲正確的。這裡的確是人煙稀薄……而且,稀薄得一連行軍了三日,都沒能遇得上一座成規模的村落。
儘管總共才見到七次本地土著居住的房屋,可每次一見到那些連牆體都密密地包紮着茅草的低矮的房屋時,阿札特等人總是會欣喜萬分,甚至是迫不及待地驅馬奔了過去。
不幸中的萬幸就是,這些本地的居民似乎與馬訾水對岸的胡人同出一源,雖然口音上面稍有變異,可是對話卻是毫無障礙。
通過那碩果僅存的二三十個土著的供述彙總,明溯大致地瞭解了這一片的情況。其實,這一片荒蕪的區域還屬於遼東治下,從此地徑自往南數十里,便可以直接進入樂浪郡的地盤,若是不想前行,只要轉向東方,只要行上百餘里,便可抵達那公孫度的老丈人的治下:玄菟郡。臨屯郡在樂浪郡的正東方,地域大致與樂浪郡相當,只不過呈現了南北狹長的模樣,至於那最南邊,已經深入了半島地區的真番郡,則是位於樂浪郡的南部沿海地區。
北方四郡之中,玄菟郡最大,基本相當於其他任意兩個郡的總和,其餘三郡都差不多大小,人口卻不是這麼分佈的,距離馬訾水最近的兩個郡,玄菟和樂浪的人口大致相當,臨屯的因爲苦貧,人口稍許要少上部分,至於那最裡面的真番,卻是因爲臨近了三韓,尤其是勢力最爲龐大的馬韓,因而人口反而是四郡之中最爲衆多的一個。
之前一門心思要過來尋找夏侯淳等人,可真正到了這裡,明溯卻突然發現自己完全沒有了方向。這北方四郡,任何以個角落,夏侯淳都有可能選擇落腳,當然了,也有可能,直到現在夏侯淳都沒能想到法子渡過馬訾水,踏上這遙遠的半島之地。
自己有數萬胡人協助搭壩,那夏侯淳手下,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七千人,沒有幾千年的知識積累,他又能想出甚麼法子安全地渡過這條橫亙在兩地之間的天塹呢?
顯然是看出了自家主公思緒早已飄出了此地,回頭望了一眼同樣極爲茫然的阿札特等人,黃忠重重地咳嗽一聲,上前輕輕地請示道:“主公,不若我們暫且先駐紮在這邊吧。”
這一番話驚醒了明溯的同時,也突然讓他眼前一亮:自己這一路行來,爲了保密,所有的本地居民都被擄掠了隨大軍行動。如若是夏侯淳、黃旭、管亥等人經過此地,那麼這些居民即便是沒有被強徵爲嚮導,亦是應該見過大隊人馬經過。
既然這些人從來沒有遇到過數百人以上的隊伍,那麼就說明了一個情況:夏侯淳選擇的路線定然與自己沒有相交。
兩條同方向的線路,既然沒有相交,那自然就是平行的了。聯想的汶縣臨海的位置,明溯毅然決定,全軍折向西方,先趕到海邊再作下一步打算。
這是明溯前世自駕遊琢磨出來的找路招式,實在迷失了方向,或者是尋找不到目的地,那就先挑一個方向徑直走下去,等到遇到熟悉的地方,或者是其他甚麼標誌,那就可以解開心中的疑惑,定下一個確切的方向了。當然,這種笨拙卻是極爲有效的辦法,有時候也會導致明溯圍着一個方型的圈子轉悠,不過隨着這圈子越轉越小,最後總能到達那真正的忠心,也就是目標的位置。
向南數十里,向東百餘里,都能迅速地達到一郡之地,可明溯卻是突然決定向西直奔兩百里,阿札特等人心中實在想不明白,可對於明溯狂熱的崇敬,以及那近乎於盲目的信任,還是讓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順從。
至於黃忠以及那些原先就出自青龍戰隊的老兵,自然明白自家主公是要想先找到夏侯淳等人,去與他們匯合,心知肚明之下,更是不會提出甚麼非議。
事實證明了明溯心中所想,又是三日之後,明溯等人已經感受到了前面強勁地吹來的暖暖海風。這種帶着腥味的海風拂在臉上,柔柔的,黏黏的,讓人恨不能立即躺了下來,好好睡上一個午覺。
不過,此時卻是沒有哪個人會真的去躺下來,倒不是因爲行軍緊迫,而是那前面的高處,已經遙遙可見一些頹敗破落的草屋,以及一些明顯缺失了部分的寨牆。那些釘成寨牆的粗大原木上面,火燎的黑印隔着上千步都能清晰地辨認出來。
痕跡是新造成的,而且,儘管這裡要比內地繁華,可行了這麼久,都快逼近那座寨子了,卻還是沒有發現有人類活動的跡象。
不管是不是一座空寨子,明溯還是謹慎地讓那阿札特領着兩個千人隊圍了過去。盞茶的工夫,阿扎特便獨自一人遠遠地奔了回來,一見到明溯,便將那途中學自明溯的習慣動作給擺了一遍。
滿眼憧憬的明溯只看到阿札特雙手一攤,微微聳了一下肩,便知道自己果然是撲空了,於是,也不待他細細稟報,便揚鞭打馬,領着黃忠等十二護衛遙遙地衝進了那座寨子之中。
這不是一座賊人盤踞的窩點,關於這一點,明溯一進寨子,從那些散落在地的破爛衣物,以及胡亂放置的簡陋農具就可以看得出來。
翻身下馬,緩緩地沿着寨牆走了下去,明溯的手指微微地抹過那些焦黑的原木,再湊到鼻間一聞,一股清新的松木焦糊味道頓時直衝腦門。
這不大科學撒……明溯心中暗暗地思忖着。距離那夏侯淳領人出發已經足足過了將近四個月,若是現在此時方纔遭遇到攻擊,那夏侯淳等人這一路上走得也太慢了些吧。
一邊疑惑地望着那些戰火薰陶過的痕跡,一邊慢慢地往前行去,突然,明溯眼神一凝。旁邊護衛早就緊張地圍在一旁,見自家主公頓住了腳步,一名護衛腳步飛快地衝了上前,將那風中微微抖顫的鐵箭拔下,送了上前。
若不是明溯走得極爲緩慢,這深藏在焦黑的原木下面的黯黑箭身便會被誤認爲是一根燒焦的木刺。
“邰。”這根制式模樣的鐵箭本身並不能說明甚麼問題,可那箭尾深深銘刻的一個篆體漢子卻是讓明溯全身每一寸肌肉都興奮地顫抖了起來。
他們就在旁邊,或者……剛從這裡離開不久。幾乎是在看到那個邰字的同時,明溯就直接猜中了事情的真相。
鐵箭是強弩的標配箭矢,除此以外,即便是臂力超羣的黃忠,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憑藉人體的力量去射出如此沉重的東西。所以,這應該就是夏侯淳手下強弩發射過的殘餘物。
問題是,由於鐵箭的材料珍貴,每一具弩配備的箭矢都只有二十枝。西山傳承下來的老規矩就是,弩可以損壞,箭卻不能輕易遺失。
這些鐵箭極難損壞,箭頭鈍了以後打磨打磨就可以再用了,箭桿彎曲之後,只要稍許調整一下,立馬又是一枝殺人的利器。
事實上,從這鐵箭上面微微的血腥味道,不難分析出,它的主人定然已經用它殺過不止一個敵人了。既然如此,爲甚麼這枝鐵箭的主人會如此大意地將它留了下來。難道是情況太過於危急,當時連打掃戰場的工夫都沒有了麼?
明溯微微皺起了眉頭,掃過了寨中那些簡陋的泥路。很奇怪的是,這座寨子似乎遇到了鬼怪一般,除了這些破爛的建築還在嚮明溯等人敘說着它的存在感之外,其他竟然連具屍體都沒有發現。
除了地面依稀可辨的一些黯紅髮黑的血斑之外,寨中居民的屍身,夏侯淳手下的屍身……甚至是,連一隻阿貓阿狗的屍身都沒有發現。
整個寨子陰森森的,就像一座鬼寨一般。
明溯咬了咬牙,面色陰沉地低聲吩咐了一下黃忠,後者立即趕了出去,翻身上馬,將一隊隊的士卒向四面八方派了出去。
只要有大隊人馬行進過的地方,就必然會留下痕跡,何況這寨子中的戰火痕跡還是如此的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