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秋雨是清涼的使者,那麼冬雨則是陰寒凜冽的代名詞。
北風將血腥吹散的同時,卻是帶來了足足一整夜的冰涼雨水。
明溯等人暫且藉以蔽身的這個山洞可能是附近最適合躲雨的地方了,之前兩次經過伏牛山麓,明溯都曾經在這裡過夜,所以一見到天色陰沉,風雲變幻,明溯再也不肯繼續在追逐之中趕路,而是領着諸人直奔着這山洞而來。
雨水驅逐走的,除了血腥,還有那些癲狂的賊人。隨着豆粒大的雨珠子噼裡啪啦地咂了下來,那些似乎充斥着山林每一個角落的賊人立馬遁去得無影無蹤。
連續兩天一夜沒有歇息的一衆士卒早就在明溯的吩咐下,搶在下雨之前,砍伐了足夠用的柴火運進洞來。
終於能夠吃上一頓飽飯,安穩地睡上一覺了,諸人紛紛揭開衣襟,似乎要將那無盡的悶熱與煩躁一併驅趕了出去,明溯卻是行至洞口,微微皺眉向那灰濛濛的雨中望了過去。
雨聲掩蓋了萬般聲響,卻是未曾掩住那兵器翻動之間映出的寒光。一道依稀可辨的光芒突然透過雨滴的折射,倒映入了明溯的眼簾。明溯的瞳孔猛然一陣收縮,一絲凌厲的冷芒卻是悄悄地在眼底升起。
“追風,”明溯回頭喊了一聲,等那追風奔了過來,卻只是淡淡地吐出幾個字來:“給老子去調幾個箭法好點的弩手過來。”
這種雨中射擊的準星極難瞄準,十餘名一向自恃箭術超羣的士卒一字排開,陸續將手中的強弩給射了出去,卻只是換來了零零星星的四五聲哀嚎。
旁邊無情見狀,不屑地笑了笑,背影在洞口依稀一現,猛然回身之間,遠處已是十數聲慘呼連續響起。
“這位大人的飛刀絕技好厲害哦。”見明溯肩背上的皮帶瞬間便空出一排位置,那些士卒不由地暗自慚愧不已。
聞言,旁邊追風卻是淡淡一笑。有些東西是羨慕不來的,這無情一手飛刀絕技,不僅是眼前這些號稱視線無障礙時能夠百步穿楊的士卒自嘆不如,便是當日在西山之中,整個青龍戰隊二千人,自曹洪、尤勝往下,一見到無情,便立馬失去了練習射擊的信心。
無情的一手飛刀傳自於祖上,雖然從來不顯於世,可附近數十里的猛獸一見到身上纏滿皮帶的獵人頓時便驚嚇的全身顫抖,即便是那嘯傲山林的猛虎亦是不能例外。
從小隨着父親開始練習飛刀,日夜行走於危險的山林之中,若是單純地將這份準頭歸結給天賦,倒不如稱之爲勤奮更加恰當。
無情露了一手之後,心中的那股悶氣終於慢慢地消歇了下去,其實倒也不是他不想繼續殺敵,而是飛刀不比尋常兵器,全身輕重都有講究,打造十分不便,先前在峭壁上面守護時已經用去了一部分,方纔爲了鼓舞士氣一口氣又用掉了十餘口。此時除了留下以備不時之需的十口飛刀之外,即便是他想揮霍,也是心有餘而飛刀不足了。
其實,有了先前這場射擊表演已經足夠了,明溯側耳聽了聽外面,哀嚎聲正慢慢地小了下去,似乎賊人並沒有上前救治同夥一般。看來外面的賊人人數也不是很多,明溯稍稍估計了一下,心中也就稍許安定了下來。
“都回去烤火吧。”令追命領了一什人守住洞口之後,明溯對那些湊了過來看熱鬧的士卒吩咐道。
那些士卒卻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便紛紛地進言道:“侯爺,夜深人靜,不若派些暗樁出去守住山道兩側吧?”
“哼,想要甕中捉鱉,也要看有沒有那個實力。如今賊人大部隊已被我們衝散,剩下的人又都殺破了膽子,短時間之間是不可能組織起大規模的夜襲了。”明溯不屑地搖了搖頭,卻是對明天的前景不是十分看好:“今晚且好生歇息,雖然外面風雨甚大,可我總覺得四周的賊人正在不斷地圍攏過來……都是些亡命之徒,明天做好惡戰的準備吧。”
“賊人會不會強攻山洞?”有士卒還是不大放心,畢竟連續被襲擊了這麼多回,就算是個頭腦大條的,也該想到一些攻擊的手段了。
“敵衆我寡,洞口展不開攻勢,估計賊人會等我們行到空曠之處再組織攻擊,這裡應該還是很安全的。”想到那些賊人正趁夜冒雨彙集,明溯的臉上便不由地浮起了一抹冷笑。
這次張寶的那些徒子徒孫也是慌了神,雖然說自己這邊也算是死傷慘重,可那些賊人又何嘗不是。目前自己已經足足消耗掉了二千賊人,如果加上墜落山崖的,摸夜趕路摔死的,甚至還有累死的……不管結果如何,經此一役,從南陽到洛陽一線各方太平道人的有生力量應該已經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了。
這應該又得算上自己一樁功勞了吧,明溯低頭望了望熊熊燃燒的火焰,喃喃自語道:“大舅子,老子爲了你,可真算是槍林箭雨中走過一遭了,你可不能虧待了我。”
其實,這個時候,就在那密林深處,一個簡單搭起的窩棚中間,幾名粗布衣衫的漢子亦是在激烈地分析着形勢。
“明溯小兒仗着武力強橫,孤軍踏入我們的包圍圈,現在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手,我們沒必要與他在這裡拼命,只要一路騷擾下去,也就能救出大醫了。”一名五短身材的漢子順手抹去額上的雨水,面有懼色地言道。先前,就在無情射殺潛伏的賊人之時,他就伏在稍遠的地方,只不過因爲沒帶兵器,所以沒有被無情發現隱匿之處,方纔僥倖保住一條性命。
此人口中的大醫便是指張寶了。張角平素傳道時往往自稱大賢良師,他的兩個弟弟,張樑、張寶則是自稱大醫,都是太平道的首領之一。
旁邊一個落魄文士模樣的人則是忐忑地言道:“我雉縣徒衆稀薄,恐難以經受得起如此消耗,不若請諸位將軍下令,調遣周邊各方人馬,一起將此獠圍殲於伏牛山中。”
爲了營救張寶,此時從南郡到洛陽沿途附近各方盡皆自發地彙集到了一起,奈何明溯一路匆匆趕路,從不與對手糾纏,這些人雖然在本地神通廣大,號召力極強,可兩條腿卻總是比不上四條腿,翻山越嶺的時候,因爲山道已經被明溯佔據,他們只得想法設法去尋找那山間人跡罕至的小道追趕,無形之下,便已經先消耗掉了不菲的力量。
明溯搶在風雨來臨之前,一反常態地放棄了趕路的打算,突然歇息了下來,卻是讓他們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這一路追擊,對手驚人的意志力和戰鬥力他們十分清楚,若是讓明溯等人安穩地在山洞中歇息一晚,恢復了氣力,而他們卻是冒着風雨的侵襲,苦苦煎熬一晚,此消彼長之下,接下來的戰況可就實在有些不容樂觀了。
一衆賊人首領都想到了這個結果,當下有那脾氣暴躁之人便緊緊攥着拳頭,猛然砸在旁邊的樹上,焦急地言道:“不若我們再組織一次偷襲,哪怕是驚擾驚擾也成。”
聞言,先前說話的那五短身材的漢子眼中卻是閃過一絲畏懼的神色,吶吶地不肯接過話頭。
那落魄文士卻是縮了縮脖子,責怪地言道:“你要打自個兒先去,不要影響了我們躲雨……這水也怪涼的。”旁邊幾人深有同感地讓開了那樹上摔落的水珠,卻都沒有一絲一起前往的意思。
見同伴畏戰,這一直叫囂着欲要徹夜襲擊的漢子便神情激動地站了起來,高聲地吆喝手下一起奔了出去。
不到盞茶工夫,五六個賊人遍體凌傷地擡着那一直叫囂着的漢子奔了回來。此時那漢子雙眼已經失去了先前的神采,嘴角卻是一抹抹血沫不斷地涌了出來。
那落魄文士驚恐地望着其脖頸下面只餘下半寸左右的一截刀身,咽喉之中艱難地嚥下了幾口口水,面色一片慘白。
這些人也真當那山洞是好攻擊的,方纔就在那山洞前面,追命領人不斷地放着冷箭,一個個地將那些衝上來的活靶子給釘在地上,這漢子也是悍勇,身上都中了四五箭了,卻猶自大喝着往前衝去。
或許是嫌棄他驚擾了自己的美夢,側臥在第一個火堆旁邊的無情卻是突然翻了個身,有眼尖的士卒便發現一抹寒光驟然從身邊飛了出去,幾乎是同一時間,外面那一連串鼓譟的嘶喊便立即停歇了下來。
缺少了首領指揮的賊人更是亂成一團,倉皇逃命之時卻又被那些亢奮到了極點的士卒一個個玩起了點射。沒辦法,先前無情的表現實在太鼓舞人心了,從臨時統領追命口中得知無情的射擊技藝是如何練成的之後,這些人似乎突然感受到了生存的樂趣一般,於是,洞口外面的賊人便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生命的存在了。
隨着雨水傾注,夜幕越來越黑,山林之中這一陣突如其來的喧鬧也重新歸入了寂靜的水汽之中。
望着不久之前還滿腹豪情壯志的同伴無聲地倒在地上,黑壓壓的烏雲在一衆賊人心頭匯聚,除了那些陸陸續續趕了過來,新加入的賊人猶自有些心潮澎湃之外,其餘已經與明溯等人交手過十餘遭的賊人皆是面如死灰,一個個忐忑不安地望着那被暴雨打得忽明忽暗的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