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處,明溯望得仔細,那夏侯淳先是採用正面突襲,吃了個小虧,接下來臨敵變陣,卻沒有采取慣用的迂迴包抄,而是仿照草原的羣狼戰術,硬生生地在甲屯中間撕開了一個突破口,最終出奇制勝。
咋一看,這個陣型有些類似後世蒙古鐵騎常用的魚鱗陣,卻是畫龍不成反類犬,後面接應隊伍直到第三波攻擊鑿穿了過去,方纔全軍壓上。不得不說,夏侯淳在指揮作戰上,還是有點猶豫不決,幸好那曹仁亦是臨陣經驗不足,方未延誤戰機,前面的遊騎不至於白白犧牲。
明溯先是將曹仁諸人召了上來,小聲指出了其指揮中的失誤,其中,乙屯第二波衝了上來之時,劍盾兵畏懼馬蹄踐踏,不敢將那木製的盾牌架了上去,直接導致了後面的混亂崩潰。黃旭更是羞愧,不待明溯開口,便主動領了這最後一名下去。
甲屯諸頭目自由主將曹仁領着,垂頭喪氣地到臺邊休整。明溯又將喜滋滋地的夏侯淳諸人召了上來,毫不客氣地批道:“三波遊騎距離拉得太長,容易被敵方發現真實意圖。對敵方隊形進行襲擾後,如果敵方戰鬥隊形沒有混亂,第二波、第三波遊騎的衝擊應隨即展開,距離太長,不利於迅速形成連續的衝擊波。此外,一旦衝擊奏效,敵方軍陣混亂,那麼,主將應果斷地率領全部力量衝向敵方,予以殲滅。似此等招式,只能採用一次,第二次再用,不待己方觀望確定,敵方便已調整到位,補上了缺口。若是我去指揮甲屯,則令其餘諸軍,不顧中間,緩緩向兩側包抄,只待你等進了口袋,與中央之敵糾纏之時,便是一記關門打狗……”明溯話未說完,旁邊曹仁已是狠狠地一拍腦袋:這麼簡單的法子,適才自己怎麼就沒想到。
鄧元、蔡曄二人適才見乙屯主將指揮有方,變陣靈活,尚還讚賞有加,不曾想入了明溯之眼,卻是破綻百出,隨手便可破去,心中不由產生了一絲欽佩之意。
那夏侯淳本是名將天分,此時更是一點即通,遂正了顏色,恭然受教。明溯聲音和緩了點,言道:“若數次攻擊後,軍陣仍沒有奏效,你可採取後退的方式,引誘敵方的戰鬥隊形向前突出。而在突出的過程中,敵方的一些弱點就會暴露出來,找準這些弱點,隨機應變,擊蛇七寸,自可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此時再返頭痛擊,必能大捷而歸。”沒想到陣法還能這麼使用,一時之間,衆人思緒紛紛,心中諸般演練,揣測不安,時而驚喜,時而憂慮,都將那注意力引到了推算之上,倒是忘了此時還在那軍演之時。
明溯見狀,也不打攪,便悄聲吩咐了旁邊的樂進一句。那樂進自下了高臺,安排那兩屯一隊,由什伍之長帶了,各自進行兵器操練,篩選得力,汰出生疏。場內你來我往,酣呼不已,熱火朝天,臺上卻是一片靜謐,衆人額間冷汗淋漓,卻是順着那鬢角滑落地上,誰也沒有心思去擦上一擦。
麾下如此知曉上進,明溯心中自是欣慰,然而,此時卻不是那長久失神之時。待下面諸勇分出了個高下之後,明溯便將衆人召至臺前,由那葛建大聲宣讀了此次團體及個人比試的結果。不出衆人所料,先前表現甚殊的遊騎隊摘冠而歸。蘇平喜滋滋地上前接過郭貴手中的大旗,迎風一展,雙手高擎,“吆喝”一聲怪嗥,打馬的溜溜順着那場邊線內一圈奔馳,後面十餘騎紛紛追了上去,頓時乙屯人馬歡呼一片。有那個別同裡親屬相好在遊騎隊中的長刀、劍盾兵亦是受到這種氣氛的感染,不由地跟在後面呼了起來,聲音才起,周邊隊伍中便是一道道凌厲刺骨的眼神瞟了過來,轉瞬,又似那掐緊了脖子的鴨子一樣,嘎然而止,一個個羞愧地將頭低了下去,不敢再言。
明溯倒是並不在意,麾下有所競爭,纔會長進,這也便是他精心策劃出這次月考的初衷。眼見場邊里民莊丁亦是跟在後面歡呼雀躍,他心中倒是突然冒出了一個收買民心的點子,於是,揮手召過那夏侯淳、陳業、鍾大三人細細吩咐幾句,後者揖了一下,便匆匆趕了下去。
就在衆人翹首以盼那蒼龍出場之時,兩頭健碩的菜牛,眼部蒙上厚厚的粗布,角上綁着鋒利的尖刀,尾巴綁了泡了油脂的葦草,在陳業等人的驅趕之下,對着場中狂奔而來。途中,陳業更是下令點燃了那牛尾上的葦草,頓時,受到驚嚇刺激的火牛一路直插前面擋道的乙屯而去。隨後陳業等人讓開一邊,那夏侯淳將長戟一舉,重重地頓下,數十箭枝或平或拋,亂糟糟地往那牛身而落,菜牛出了血,卻更加瘋狂地往前衝去,此時,已經距離軍陣不足三十步。旁邊的圍觀者頓時驚慌失措,叫聲一片,有那親人在隊列之中的,更是將手掩住眼睛,不忍卒視。
夏侯淳卻不慌不忙,將空出的左手狠狠地往下一壓,隨着“擲”的一聲令下,首排的長戟手火速站起身來,將那手中之戟紛紛擲出,重重地插向牛身,隨即,前排諸人如潮般散入兩側,讓出後面的陣列。
後排射完箭枝後,卻不再移動。見菜牛已奔至面前,曹純喝了一聲,第四排的長戟兵紛紛將戟尾撐在地上,戟尖斜向前方,與地面形成約莫半個直角的角度,聚成兩簇刺林,卻不起身,雙手緊握,就那麼靜靜地迎着瘋狂的奔牛。其時,那牛流血甚多,又奔了這麼久的距離,亦已疲憊不堪,不復初始的勢頭,此時一頭撞上了團團的長戟,頓時,有一頭菜牛哀鳴一聲,帶着一地的灰塵,慢慢地倒了下去,餘下一頭還在掙扎,旁邊的遊騎兵卻紛紛舞着手中刀劍,驅馬圍了上去,上砍下刺,頓呈掎角之勢,眨眼工夫,便將那牛也放倒在地。此時,臺上四鼓齊擂,場中吶喊聲聲,驚天動地,聲浪陣卷,場邊混亂頓時一止,衆人皆將驚疑的目光投於那先前還在瘋狂肆虐的瘋牛。
“此便是月餘操練的結果?”蔡曄不敢相信地問了一句。明溯也不回身,淡淡地言道:“迄今爲止,成軍方纔二十五日。”短短二十餘日,便能將一夥農戶操練成了精兵,驚魂未定的鄧元、蔡曄二人訝然失色,心中皆有所思。
待明溯大聲地宣佈今天演殺的這兩頭菜牛宰了,肉將悉數均分給在場的諸位鄉老之後,又有百名步伐敏捷的鄉勇手持棍棒,將那蒼龍舞上了場。一時之間,場面踊躍,氣氛活躍,衆人面上皆洋溢着幸福與激動的笑容,也不知是爲那明溯先前之語,還是爲了這百年難見的超長蒼龍。
對於衆人來說,龍是一種尊貴、吉祥的神秘動物,儘管誰都沒有見過,但並不阻礙大家對它的想象力。《爾雅》有言:“龍三停九似,從頭到肩、肩到腰、腰到尾,長度都相等。龍的角似鹿,頭似駱駝,目睛似鬼,脖子似蛇,肚子似蜃,鱗片似鯉魚,腳爪似老鷹,腳掌似老虎,耳朵似牛。”這便是漢朝之人對於龍的通俗理解。而明溯匆促設計的這條蒼龍,鹿角蝦目狗鼻牛嘴獅鬃魚鱗蛇身雞胸外加遍體火炎,活脫脫一個鄉村版的巨無霸,一時之間,倒也滿足了衆人的獵奇心理。
明溯坐回臺中,一邊吩咐手下端了熱茶上來,一邊好整以暇地陪着二人欣賞着那連夜排出的舞龍,餘光偶然掃過場邊一道道感激與崇敬的目光,自得地想到:別人是花了門票去看戲,我倒是反其道而行之,散了牛肉請大家過來,看似虧了,實質上,兩頭數百錢的菜牛與民心所向,孰輕孰重,高下立判。有了這兩頭菜牛打下的基礎,今後這支小小的鄉勇隊伍,纔算是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想到這,明溯手掌不由緊緊一握,重重地在膝上頓了一頓,正在這時,臺下卻傳來一陣叫好,凝神往前一看,原來那龍正盤旋到了高處,中間數人並肩搭腳,做了個三四層的羅漢姿勢出來,那扛着數十斤的龍頭,金雞獨立,位於最上面的,不是那精擅輕身之術的劉元起,還有誰人。
鄉勇們執着棍棒做成的杆子,每一絲力量都運到了手指,每一滴汗水都襯出了專注,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豪邁,隨着龍身的起伏,下面的鄉勇或俯或仰,或蹲或立,或奔或止,或穿或跳,此起彼伏,乾淨利索,激情四射。龐大的蒼龍在他們手中,迴轉着,盤旋着,時而飛入雲端,時而入海破浪,逶迤穿梭,不斷扶搖沖天。
一時興起,明溯脫下了那漢制的重甲頭盔,權當做龍珠,對着空中,便甩了出去,劉元起遠遠看到,吆喝一聲,頓時身下諸人腳步齊齊一轉,那龍直如騰雲駕霧一般,翻騰蠕動,行雲流水直奔臺前而來,龍首一擺,輕輕地將那落下的頭盔接了過去。場內、場外如山洪崩發,頓時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