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芒

鋒芒

朱氏倒看着她:“清早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命人去瞧過,說舅老爺已經起來了,你也帶着人去問個安,你們舅甥難得見面,也該多說些話纔是。”

朱氏這樣體貼,婉潞更覺說不出口,不自覺地把手裡的帕子攪了又攪,那話到了嘴邊擡頭看着朱氏殷切的神色又咽了下去,終於起身行禮:“是,我這就去給舅舅問安。”

婉潞走到門邊,回頭看了眼朱氏,春日的陽光透過窗照了進來,正照在朱氏身上,她臉上的笑容沒變,但神色憔悴很多,想起三個月前那個容色嬌美,時時愛笑的恬淡少婦,婉潞不由一嘆,若自己真要開口離去,朱氏更是少了臂膀。

究竟該怎麼做?本來已經下了決心的婉潞的眉頭皺了起來,春燕她們看見婉潞出來,迎上前跟在她身後,只有吳媽媽是陪着婉潞進去的,這一幕落在她的眼裡,她的神色依舊沒變,只是跟在婉潞身後。

當離開朱氏的院子有一段距離之後,吳媽媽纔看向婉潞:“大姑娘,世上有些事情,並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樣。”婉潞一怔,停下腳步看着她:“媽媽,難道你說太太?”吳媽媽的薄脣還是那樣抿着,似乎沒有任何事能讓這脣現出一點慌亂:“不。”

說完吳媽媽就繼續往前走,不?婉潞的眉皺的更緊,那就是說舅舅了,可是舅舅這次來,要帶走自己也是好心,爲什麼吳媽媽會這樣說呢?

這時已經快要走到李三老爺安置的地方了,吳媽媽停下腳步:“大姑娘,就讓我陪你進去。”昨日李三老爺到的時候,吳媽媽並沒跟着出來,婉潞只帶了春燕她們,若此時她不說,婉潞還沒發覺今日和昨日的不同,嗯了一聲。

門口除了李三老爺自己帶的陳媽媽他們,還有兩個婉潞派來的小廝,看見她過來,陳媽媽早上前迎着:“婉姐兒來瞧三老爺了,昨兒沒好好地瞧瞧,今兒細細瞧了,才見婉姐兒長的和太太真是一個模樣出來的。”說着陳媽媽就掉了幾滴淚,昨日沒有吳媽媽在場,婉潞只覺得陳媽媽是心疼自己,但今日吳媽媽在這裡,她是最講禮儀規矩的,陳媽媽這樣?

婉潞心裡有一絲不安,偷眼瞧一瞧吳媽媽,怕她心裡覺得李家的下人沒規矩。見吳媽媽的神色還是那樣,婉潞才心安,安慰陳媽媽一句後才問道:“舅舅呢?”

陳媽媽本想拉着婉潞訴說一下朱氏的種種不是,誰知婉潞只安慰自己一句就問別的,倒愣了一下才道:“三老爺早已起來用過早飯了。”話音剛落,李三老爺已掀起簾子招呼婉潞:“婉姐兒來了,舅舅正在等你呢。”

婉潞恭敬上前行禮:“舅舅早。”李三老爺只當婉潞是來告訴自己,定下什麼時候和自己走,心裡的得意是描不出來的,眯着眼連說幾個好字,舅甥兩人進了裡面,李三老爺重新坐了下來,話裡透着親熱:“婉姐兒,和朱太太說過了?哪天走?要我說越快越好,現在正是春暖花開時候,再過些日子就熱起來,那路上可就遭罪了。”

婉潞的手平放在膝上,努力讓自己顯得淡然一些,話裡依舊恭恭敬敬:“舅舅,昨日甥女忘記問了,我這一走,別人會怎麼瞧太太?”李三老爺本來以爲自己等來的會是婉潞決定的起程日子,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句問話,整個人愣了一下才道:“婉姐兒,你在她手下過了許多的難過日子,這一走自然人人都知道她不是什麼好人,你又何必爲她擔心?”

這話李三老爺說的是理直氣壯,婉潞聽的心裡更加奇怪,只是這話要怎麼駁回就不是婉潞馬上想的出來的了,仔細想想,從昨日見到三老爺到現在,三老爺也沒提出到自己爹靈位前去上香,而只是一個勁地攛掇着自己跟他走。

還有陳媽媽?婉潞記得的自然是小時候他們對自己的好,可這轉眼七八年沒見了,中間又沒通了訊息,變成什麼樣子自己明白嗎?李三老爺見婉潞不說話,只是低頭,還當自己說的話打中她的心事,嘆了口氣道:“婉姐兒,舅舅知道你捨不得你弟弟,只是昨日道理都和你說過,你過好了,以後才能好好對你弟弟,旁的什麼都是虛的。”

婉潞已經擡起頭:“舅舅,別的話先不說,甥女這次過來,是請舅舅到爹爹靈前的,你和他當年一別就成永訣,想來爹爹也想見見你。”李三老爺的話被婉潞這話噎在喉裡,嘴巴不自覺張大,這事確是自己疏忽了,怎麼說也是打着弔唁的名頭,連靈前都不去拜一拜,說出去別人也會笑話。

不過李三老爺總是多了幾歲年紀,只一瞬臉上就換上了哀容:“說的是,我昨日一見到你,又傷心又高興,還帶了心疼,一心只想把你帶走去過幾年快活日子,倒忘了去姐夫靈前了。”說着眼睛一擠,那眼淚就落了出來。

幾句話說的婉潞的心裡暖融融的,起身軟語安慰:“爹爹的亡靈不遠,知道舅舅來了一定很高興,還請舅舅隨甥女來。”李三老爺眼裡的淚掉的更兇:“想起姐夫,心裡着實難過,當年他和姐姐結親時候,我剛剛十歲,姐夫還教我如何開筆,誰知轉眼之間,我頭上已經有了白髮,姐姐姐夫已經成了泉下之人,實在是讓人心疼。”

此時已經到了平老爺靈前,看見上面寫的名字,李三老爺哭的更厲害了,撲到靈桌跟前大哭起來:“姐夫你怎麼去的那麼快,你走了,讓婉姐兒靠着何人?”說着還猛捶靈桌,哀慼之色,真是見者落淚,聞者傷心。

婉潞見他這樣,想起爹爹在時候,也撐不住,大哭起來,旁邊伺候的丫鬟小廝們,也要做個樣子,個個用袖子遮面哭泣起來。

李三老爺哭了半天,見婉潞哭的傷心,用袖子擦擦眼淚,上前勸她:“婉姐兒,你休再這樣傷心,舅舅是你的親舅舅,你沒了父母,我們就是你的長輩,你隨舅舅去家裡住。”

婉潞哭的迷迷糊糊,聽了這話只是點頭不止,李三老爺見她點頭,滿心的喜悅不好露出來,拍一拍她的肩:“婉姐兒,你去收拾收拾,帶了東西,舅舅就帶你走吧。”

婉潞擡起頭想說話,門外已經傳來朱氏的聲音:“好個舅老爺,這住店還有個店主人,家裡也有個家主,要帶我們大姑娘走,怎麼也要和我說一聲吧?”

朱氏這話已經透着憤怒,那字就像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一樣,婉潞這才驚覺剛纔爲什麼心裡覺得不對,忙站起身迎着朱氏:“太太,舅舅也是爲我好,一時急了才忘了和你商量的,我若要去舅舅家,自然要太太點頭。”

朱氏方纔不光是憤怒,還有爲自己的悲哀,掏心掏肺地對這個繼女好,臨了呢,別人說幾句話就去舅舅甥女親熱起來,把自己這個繼母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畢竟不是自己生的,怎麼貼也貼不上去。等聽了婉潞這話,又轉爲對婉潞的心疼,這孩子今年不過才十五,就算外面做的再好,畢竟還小着呢,那是她親舅舅,自然更親熱些,摸一摸她的臉:“好了,大姑娘,這事是我們長輩的事,你先下去預備午飯。”

這是自婉潞懂事以來,朱氏第一次摸一摸她的臉,婉潞微微愣住,朱氏已經收回手,看看李三老爺,眼裡的光絲毫不示弱,彷彿那動作自來就會做一樣。回過神來的婉潞看看李三老爺,又看看朱氏,心裡曉得些什麼,但這些事說白了自己還是不能做主,行禮下去。

朱氏等婉潞出去了,方纔的那絲溫和笑意已經消失,只是這是靈堂有些話總是不便,兩人來到外面客座,此時朱是滿腔恨意,徑自坐到椅子上:“三老爺,這事的確該好好說說。”李三老爺見朱氏一進來就把自己的大好局面打破,心裡對朱氏的恨意更深,聽了這話冷笑道:“我自來接我的甥女,朱太太有何話要說,況且我雖不姓平,但我的姐姐卻是嫁進平家,舅舅給甥女做主,也是天經地義地事。”

說着李三老爺整整外袍,也坐了下來,眼都不瞧朱氏一眼。這話是對昨日朱氏問的,平家的事何必要李家人來做主的反駁,朱氏臉上的神色一點沒動:“我還是那句話,若你真心疼大姑娘,怎麼這麼些年不見隻字片語,這次老爺一去世也沒立即過來,難道說你李家已經?”

朱氏這話不過是試探,卻打中李三老爺的心事,他猛地跳起來:“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麼生計過的艱難的話,你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朱氏心裡冷笑一聲,自己還沒說話呢,他就跳起來了,看來自己猜的不錯,朱氏還是坐的端正:“三老爺,我可沒有一個字說你們李家過的艱難,你在這說什麼?”

李三老爺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方纔朱氏的確沒有說李家如何,自己這樣,難道不是把把柄給了她?強自鎮靜地坐下:“自從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說我家不會當家,結果弄的生計艱難,寅吃卯糧起來,那些傳言傳的太多,每次聽到都要爭執一番,方纔聽朱太太那話,我還當朱太太已經聽到些傳言,當我李家是真的過不起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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