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
理哥兒被父親罵着,自然不能還嘴,等到趙大爺罵完歇氣時才說了一句:“父親,媳婦管教下人,那也是她做主母應當的,兒子自會把庶出的小弟兄們當成自己的兄弟,還要帶他們去外祖家認親,那能胡亂攀扯外邊的下人?”
理哥兒這話有理,趙大爺剛要開口就聽到屏風後面傳來哭聲,接着邵姨娘滿面淚痕地走了出來,手裡還緊緊拉着那個孩子,哀哀切切地對趙大爺哭着道:“我伺候大爺也有十來年了,自認在哥兒面前也有幾分體面,今兒哥兒一口一個攀扯外邊的下人,大爺您還活着,哥兒就這樣糟蹋我們母子,等大爺您去了,我們母子只怕就沒命了。”
說着放聲大哭,往自己兒子身上打了兩下,那孩子大哭起來,邵姨娘抱着自己兒子對趙大爺又哭道:“與其等到大爺沒了之後我們母子受糟蹋,倒不如今兒大爺您就拿根繩子來,把我們母子都給勒死,也好讓小大奶奶處置下人說的嘴響。”
邵姨娘跟着趙大爺的時候不短,潘氏又病在牀上,別的姨娘們養下的孩子都站不住,只有邵姨娘有這麼個兒子,隱隱這屋裡就以邵姨娘爲尊,她哭着要死要活的時候,下人們都不敢上前勸,趙大爺本就是個不知道怎麼約束下人的,見到愛妾這樣哭鬧,跺着腳道:“你這又是何必呢?等我和哥兒說。”
理哥兒見邵姨娘出來時候心中已經有些不滿,只是她總是庶母,站在那等父親發話,見父親越發不知分別,那眉頭緊緊皺成一個疙瘩:“姨娘你又是何苦,我是做哥哥的,自然會護着小弟兄們,什麼糟蹋不糟蹋,難道姨娘還要讓弟弟去認低下人爲親戚?”
邵姨娘還是在那裡大哭:“哥兒你說這話就是戳人心窩子,誰不知道我是什麼出身?小大奶奶明是處置下人,實際是給我做臉子瞧,我雖是個姨娘,也有幾分氣性,小大奶奶要找事,怎麼不讓她來找我的事,去發作我家的人,這不是明明打我的臉?”
見她越說越不像話,理哥兒有些惱了,對丫鬟們喝道:“還不快些把姨娘扶下去,她這說的都是什麼話?”丫鬟們上前,邵姨娘狠狠瞪去,丫鬟們又縮了手,理哥兒眉頭皺的更緊:“都沒聽見嗎?這屋裡誰纔是正經主人?”
丫鬟們上前要抓邵姨娘,手才碰到她的衣衫,邵姨娘就滾到趙大爺懷裡大哭:“聽聽,哥兒那說的什麼話?我伺候你十來年,又給你生了兒子,平日這屋裡的事也全是我在操心,到了來哥兒不給我些尊重不說,還說我不是正經主人,大爺,您還是趁早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
說着邵姨娘又往自己兒子身上拍了兩下,口裡罵個不住:“你有什麼好哭的,難道不曉得你自己是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哪比的上你哥哥是正出,還不滾過去給你哥哥做小廝?”這孩子被自己娘這樣罵,年紀又小,只是哀哀哭個不止。
理哥兒畢竟才十九,這樣撒潑的人見的少,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麼,趙大爺就更沒有脾氣,用手拍着邵姨娘的背以示安慰,對理哥兒道:“你就回去和你媳婦說,讓她別處置邵家了,怎麼說也是你……”
話沒說完就聽到窗外傳來楚夫人的聲音:“好啊,我瞧這家裡是越發沒規矩了,青天白日的,一個姨娘就在這撒潑打滾,還不許主母處置下人,這是哪家的道理。”趙大爺聽到母親的聲音,急忙站起身,邵姨娘一個不防備,差點摔到了地上。
理哥兒已經搶前兩步走了出去迎接祖母,楚夫人攙了傅氏的手,身後跟着婉潞,見理哥兒上前,一口就啐上去:“你爹糊塗,難道你也糊塗了,你是這屋裡的什麼人,他們是屋裡的什麼人,就任由他們這裡胡鬧,還想受他們的轄制。”
理哥兒被訓的手緊貼在腿上,只有連連應是,傅氏不好出口幫忙,婉潞上前虛扶了下楚夫人,笑着道:“婆婆,理侄兒也不過是想着孝順大伯,愛護兄弟們的意思。”楚夫人的氣似乎這樣才消,重重哼了一聲:“你要孝順你爹,愛護兄弟,這也是你的好意,只是你該曉得誰纔是你正經親戚,你弟兄們也該曉得誰纔是親舅舅家。”
趙大爺已經走出來迎接楚夫人,聽了這話滿面通紅:“母親,兒子不過……”不等他說完,楚夫人已經怒道:“你不過什麼?我原先只當你性子好,不曉得怎麼拒絕人,誰知今日才曉得你是這等昏庸無能。”趙大爺被楚夫人喝住,慌的急忙跪下:“母親,兒子不過是氣憤。”
氣憤,楚夫人不由嘆氣:“兒啊,你今日的行徑,這侯府能交到你手上嗎?”趙大爺自從失了世子位,還是頭一次被楚夫人這樣說,不由大哭起來,楚夫人定定心,看着從屋裡出來的衆人,喝道:“自從你們大奶奶病了,這屋裡就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原先我事忙分不開手,任由你們胡作,現在我既事不忙了,就該好好整頓。”
說着就道:“來人,把那邵姨娘給我拖出去。”楚夫人身後跟着的丫鬟婆子聽了這話,齊應一聲就去拉邵姨娘,趙大爺膝行兩步抱住楚夫人的腿:“母親母親,兒子知道娟兒今日有些過了,只是兒子身邊也難得有知心人,求母親放過娟兒,母親母親。”
婆子們上前去抓邵姨娘的時候,邵姨娘尖叫掙扎不止,聽了趙大爺這話連滾帶爬上去抱住趙大爺:“大爺,奴就知道大爺對奴恩重,太太既下了令,大爺,您就放手吧。”趙大爺性子上來怎麼肯聽,越發覺得只有邵姨娘貼心,鬆開抱住楚夫人的手回身緊緊抱住邵姨娘:“娟兒,你既許給我,我自然要護你周全。”
邵姨娘越發大哭起來,她兒子也從屋裡出來,上前抱住她哭個不停,這樣哭鬧讓婆子們一時不知道怎麼下手,停在那等着楚夫人的指示。
楚夫人被氣的差點暈過去,虧的傅氏和婉潞緊緊攙住纔沒倒下去,婉潞給楚夫人捶了捶背,對婆子們道:“你們都糊塗了嗎?怎麼能讓翰哥兒哭個不停,快些把他抱下去,交給他的奶媽媽,好生窩伴了。”婆子們這才醒過神來,上前把翰哥兒抱了起來,去尋他的奶媽。
婉潞還不忘囑咐一句:“記得把他抱到太太屋裡。”婆子回頭應了聲,傅氏扶着楚夫人道:“太婆婆,這外面風有點大,先進屋吧。”楚夫人扶着傅氏的手慢慢進屋,這屋裡的丫鬟們這時才醒過神來,上前掀簾子,撣椅子,等楚夫人坐定又急忙倒茶上去。
楚夫人並沒接茶,冷冷地道:“把那兩個畜生給我拖進來。”丫鬟婆子們還在那裡愣着,婉潞急忙道:“快請大爺和邵姨娘進來。”婆子丫鬟們急忙出去,趙大爺好歹是自己走進來的,邵姨娘是被拉扯進來的,頭上的首飾面上的脂粉都不見了,衣服也被扯的亂七八糟,照舊哭哭啼啼。
趙大爺筆直跪下,邵姨娘整個人癱在那裡,楚夫人的眼看向自己兒子,嘆了口氣道:“你啊,還是下去養着吧。”說着就示意丫鬟們把他扶下去,趙大爺怎肯下去,只是拉着邵姨娘:“母親,求母親別把她……”楚夫人把茶杯重重一擺:“什麼時候你這麼糊塗了,理哥兒,快去服侍你爹。”
在旁沒事可做的理哥兒急忙和丫鬟把趙大爺扶下去,楚夫人這纔對邵姨娘道:“人總要都知道本分,哪有不知道本分胡亂鬧的?”邵姨娘方纔那股哭鬧的勁兒見了,只是仰着一張臉對楚夫人哭道:“太太,奴知道奴是個底下人,萬不敢越了分寸的,只是奴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從小奴的哥哥也愛護着奴,他無緣無故就被小大奶奶罰了,奴心裡極傷,這纔對大爺哭訴幾句,不曉得大爺竟動這麼大氣。”
楚夫人半點不慌亂,對傅氏道:“做當家人,最要緊是公平,不能無故罰人,這事你也就說給你姨娘。”傅氏低低應是,讓丫鬟取過一個簿子來:“這裡是每日出入的帳,原本是邵姨娘的哥哥邵大經手的,還請姨娘過過目,這帳究竟有何異同。”
丫鬟把簿子交給邵姨娘,邵姨娘並沒有去接:“太太是曉得奴不識字的。”楚夫人還是沒說話,傅氏又道:“每日記的帳亂七八糟這也罷了,那邊本沒專門的賬房先生,可是用下等貨色充做上等貨,還當我們不曉得,問着就說世面上只有這些,這就由不得了。”
楚夫人還是沒說話,看向邵姨娘,邵姨娘已經沒話可說,連哭都不敢了,楚夫人的眉頭皺了皺:“你大奶奶是個和氣人,這些年又病在牀上,未免縱了你們,今日我也少不得要越一越了。”說着叫了聲人來,幾個婆子上前,楚夫人淡淡地道:“把邵姨娘拖下去打四十板子。”
婆子們應是就上前去拖邵姨娘,邵姨娘大哭起來:“太太,求您不瞧在大爺的面上,瞧在翰哥兒面上也饒了奴吧。”翰哥兒?楚夫人的眉挑起:“你不說我還忘了,你們把翰哥兒的東西都搬到我屋裡去,你大奶奶做嫡母的沒法教養這些庶子,少不得我這個做祖母的不能辭辛苦,教養教養這些孫子們。”
邵姨娘知道已經不能再求情,這四十板子要看什麼人打,瞧楚夫人這樣子,只怕要把自己活活打死,還想再哭,婆子們已經把破布往她嘴裡一塞,拖死狗樣的拖走了。
楚夫人這才長出一口氣,望着傅氏:“小大奶奶,你婆婆病在牀上,你是這屋裡的主母,這些下人就該你管束管束。”傅氏恭敬應是,見楚夫人要起身就伸手去攙她起來,屋裡的丫鬟婆子聽了這話,早嚇得跪了滿地。
楚夫人也不看她們,只讓婉潞扶着自己出來,剛走出一步,潘氏屋子裡的丫鬟就跑了出來,面上滿是慌亂:“太太不好了,我們奶奶她,”潘氏怎麼了?楚夫人緊緊扶着婉潞纔沒摔到,厲聲問道:“你們奶奶怎麼了?”
丫鬟已經滿臉是淚地跪了下來:“太太,我們奶奶方纔吐了幾口血,瞧來是不成了。”吐血?楚夫人搖了幾下,婉潞忙道:“婆婆,先去瞧瞧大嫂。”接着婉潞就對身後的從人道:“還不快些去請太醫。”楚夫人點點頭,往潘氏屋裡去了。
潘氏躺在牀上,面色蒼白如紙,越發顯得脣邊的那抹血跡駭人。小丫鬟坐在牀邊給她擦着額頭上的汗,見到楚夫人進來,忙要上前行禮,楚夫人止住:“好生服侍你們奶奶纔是,不是說你們奶奶這幾日好些了?”
先頭出去報信的那個丫鬟已經哭了:“奶奶原本是好些了,誰知今兒聽說哥兒被大爺叫進去怒罵,邵家的又在旁邊哭鬧不休,奶奶想出去喝止也站不起身,等聽到太太您來把邵家的處置了,這才重新躺了下來,可是沒一會就吐了血。”
楚夫人握住兒媳那枯瘦的手,眼淚就下來了:“傻孩子,她們怎麼鬧也翻不出我的掌心去,我又不會不給你做主,你這又是何必呢?”傅氏聽到信也趕來伺候婆婆,見楚夫人傷心,上前道:“太婆婆,等太醫來了好好給婆婆診治,太婆婆您也不必太過傷心,不然婆婆知道了又要難過。”
話剛說完潘氏的眼睜開,看見面前的楚夫人脣邊露出一絲苦澀笑容:“婆婆,媳婦再不能伺候您了,只望婆婆記得媳婦的好處,多疼疼那些孫子孫女們。”潘氏說的淒涼,楚夫人的淚涌的更兇些,婉潞上前給她掖下被角:“大嫂你也當了婆婆,理哥兒媳婦要有喜信的話你也就要當祖母了,正該長命百歲地活呢。”
潘氏的眼看向傅氏,傅氏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見潘氏徐徐地道:“不成了,人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