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定
婉潞接過楚夫人的信件,字裡行間,一向平靜淡定,似乎什麼事都難不住她的楚夫人話語裡都多了些埋怨,只是叮囑趙思賢,若八爺着實鬧的不像樣,遣人送回京就好,也不必再顧什麼面子。
婉潞瞧完信,看着丈夫還是一臉的愁眉沒展,輕輕捶一下他的肩:“婆婆信上不是說的清楚明白,到時他鬧的不成樣子就直接送回去,你有什麼好擔憂的?”
趙思賢順手握住妻子的手,一個字都沒說,婉潞輕聲地道:“我知道,你是念着兄弟情誼,只是八叔叔被長輩們寵壞了,到了這裡,你拘着他,他哭向京城和老太君告一狀,又要老人家生一場氣。”趙思賢本是半躺在牀上的,聽了這話霍一聲坐起,那臉色變的有些不好看:“難道我就爲了不讓老人家生氣,由着他的性子胡亂?娘子你這話……”
婉潞把趙思賢重新按下去:“我還沒說完,你着什麼急?這裡是金陵,就算有了你這位堂兄,難道你沒聽過強龍不壓地頭蛇?八叔叔這樣,說白了就是沒吃過苦頭。”趙思賢有些明白,眉挑了起來,婉潞順勢躺下,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趙思賢遲疑一下:“這,他總不免要吃些苦頭。”婉潞哼了一聲:“你竟這樣轉不過彎?難道不曉得不經寒徹骨,哪得梅花香,現在捨不得他吃苦,日後就要全家受連累吃苦,早讓他吃些苦頭,也免了以後的事情。”趙思賢本是心疼弟弟,他們兄弟之間相處是和睦的,況且八爺嘴甜人靈活,和少年老成的七爺大不一樣,趙思賢對這個堂弟也很喜歡,愛護還來不及呢,哪捨得給他吃苦。
婉潞輕輕拍一拍丈夫的肩,偎進丈夫懷裡,趙思賢只是緊緊把妻子抱在懷裡,依舊一句話不說。婉潞輕聲道:“你心疼弟弟,這是人情,但這世間除了人情之外還有法理,現在他仗了家裡的勢一味胡作,到時鬧出什麼大亂子,家裡都保不住的時候,那時豈不更讓老人家傷心,但不如趁着現在他還小,給他吃些苦頭,曉得家裡不是全都能包住的,再然後尋房厲害些的妻子,看住了他,這樣才叫保全。你現在想的可只是眼前不是以後。”
聽了妻子的這番話,趙思賢終於嘆氣:“也好,給他吃些苦頭,曉得不能仗着家裡的勢胡做,也算是我做哥哥的一片心。”
婉潞見丈夫已經應了,但話語裡還是有嘆息之意,心裡明白縱說的再好,丈夫心裡還是有些捨不得。笑出聲來道:“你方纔還說要管緊了智哥兒,現在連八叔叔你都捨不得他去受苦,異日你怎麼管兒子?”
趙思賢心裡頓時豁然開朗,今日捨不得,以後管兒子也自然是捨不得的。聽到妻子笑聲不像平常那樣。趙思賢雙手往妻子肋下哈去:“好啊,讓你再笑我。”
婉潞被他一哈,覺得渾身都軟了,趙思賢趁機把妻子摟進懷裡連連親吻,婉潞心裡也開始盪漾,但還是努力撐開丈夫的手:“哎,話還沒說完呢。”趙思賢的脣已經開始往下,含糊不清地說:“夜還長呢,有的是時候說話。”
主意定了,婉潞夫妻也不擔心八爺來給自己惹什麼麻煩。第二天吃過午飯,外面就來報八爺的車到了,哥哥嫂嫂自然不必出去迎,管家娘子一路迎着八爺進來。
一年不見,八爺比以前長高許多,還是一樣的口甜舌滑,若不是婉潞曾經撞見過,楚夫人信裡又寫過緣由,趙思賢還是不會相信堂弟背地裡是這樣的人。
問候過京裡的老少都平安,智哥兒兄妹也出來見過八叔叔。八爺先捏一捏智哥兒的小臉,問他可還記得自己,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荷包塞進瑾姐兒的袖子裡:“叔叔出來的忙,也沒給姐兒準備什麼,這個荷包拿着玩吧。”
應酬完了,婉潞帶着孩子們下去,讓他們兄弟敘話,走出廳就叫過春燕來:“八爺帶來的人是哪幾個,你男人見過了嗎?”春燕生了個女兒剛滿月,這裡人手少,她又是婉潞身邊得用的,尋了個奶媽在家奶着孩子,自己就來前面當差。
聽到婉潞問,春燕忙道:“除了送八爺來的吳管事,八爺隨身帶的也只有他的兩個小廝,不過八爺的行李着實沉重。”果然四太太是捨不得兒子受苦的,銀子給他帶了許多,卻忘了這是什麼地方?十里秦淮河,人稱銷金窟的地方。
別說是他這麼個十六的孩子,就算是老成的人,也會被誘的失了主張。婉潞昨日的主意既已打定,笑着對春燕道:“都安排好了吧。”
春燕對婉潞忠心耿耿,婉潞也對她交了底,春燕急忙應道:“都安排好了,只是姑娘,八爺若不是那樣人呢?”婉潞笑了:“他要不是那樣人,倒也正好。”
八爺在外書房住下,開頭幾天倒也還老實,每日規矩看書,大門都不出一步。相熟的鄉紳知道本縣知縣的堂弟來了,不免也來拜一拜,他也只是出來見一見,之後也就回到書房。
這倒讓婉潞奇了,難道說真的是他本性極好,不過是被美婢引誘?但楚夫人從不口出惡言,對幾個侄子也是愛護有加,況且自己也曾撞見過,那他今日的行徑究竟是爲什麼?
三月的金陵是最好的時節,春風吹的秦淮河兩岸花團錦簇,兩邊門戶人家的女子,也脫下厚厚的冬裝,換上輕薄的春衫,臉上的妝容也從濃厚變的清淡。秦淮河裡的船又多了起來,船上常傳出絲竹之聲和女子的笑聲。
也有讀書人穿了青衫,叫一隻小船坐在船頭看景,再讓船家烹上一壺毛尖,眼卻常往岸上望去,希冀被行首們青眼望見,成就一段佳話。
這樣的春色濃的滿城都是,婉潞也被各家太太請去賞春遊河。趙八爺本就是個活潑的人,這幾日關在書房裡已覺悶的不行,見他們日日出去賞春,想出去又不好說。
事情也湊巧,外書房拐個彎出去就有道便門通往外面,本是預備知縣一時不便從大門走,就從這裡出去的主意。
這道門知道的人少,只有個老衙役守門,趙八爺聽小廝來報,心裡就動了主意,先自己去瞧過,然後又讓小廝給了老衙役一兩銀子,買住他不許多口,就日日和小廝從這裡出門逛去。
老衙役見知縣弟弟要出門,又給了銀子讓自己打酒喝,自然樂的不管。八爺來了金陵這麼幾天,總算可以出門去賞春光,江南風景比起京城來又是另一番情形。
世面上又少不了遊滑光棍,見八爺衣衫齊整,帶了小廝,京裡聲口,曉得他必是京里人來江南尋開心的。借了由頭就和八爺搭上,這樣的人也沒什麼常名常姓,一個叫張大,一個叫王二。
八爺在京裡時候就想往煙花地裡走走,只是一來家裡管的嚴,二來也怕出什麼事裝了幌子,一直不敢去。見張大王二兩個來引誘,正中下懷,卻不敢拿出真名實姓來,託了自己外公的姓,改姓喬,自稱喬二爺,和這兩個光棍往煙花地裡逛。
逛了幾日,八爺品出滋味來,只是有一件事不好。每每逛到好時,酒剛端上來,吃了兩口菜,粉頭剛調起琵琶唱一小段,小廝就來催該回去了,不然就是晚飯時候,六奶奶尋不到人就會出大事。
這讓八爺頓生敗興之感,懨懨放下筷子,張大王二還笑哪個像他,門戶人家來逛自然是要夜裡才無盡的趣味,白日裡來不光是粉頭沒了情緒,就算聽曲也聽不到什麼好的。
一來敗興,二來擔心哥嫂曉得自己出門逛去,只怕又要生出風波,左思右想讓他想出個計策。金陵多的是空房,何不借口衙門裡太吵,不好讀書之故,尋間房搬出去?
主意打定,這日就回到衙門要和哥嫂說,誰知平日常走的便門今日關的死緊,這下急壞了八爺,忙壞了小廝,小廝上前敲門,但門後就是無人應聲。
主僕急的團團轉,這進不去就無法解釋怎麼會在外面,要知道自己可說的是在衙門裡用功讀書。小廝瞧一瞧:“爺,看來只有走正門了。”
走正門?八爺拿起扇子敲小廝腦袋一下:“走正門怎麼和六哥說?”小廝摸一摸腦袋,正在着急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八爺急忙進去:“今兒開門開的怎麼這麼晚,險些急壞……”
話沒說完,八爺瞧着開門的丫鬟,那話就說不下去,開門的是秋煙,她手裡還拿着東西,也是滿臉詫異:“八爺您怎麼從這裡回來?不是說您在書房嗎?”八爺支支吾吾不曉得該怎麼說。
還是小廝機靈,急忙拉住秋煙道:“姐姐你聽我說,方纔八爺想起有什麼書沒買,本來是吩咐我去的,我想着爺來這麼幾天,也沒逛過金陵城,這才攛掇着爺出去的,這裡這道門不是便宜嗎?”
秋煙咦了一聲,搖搖頭道:“奶奶方說這道門開在這裡總是不好,吩咐把門關了,有什麼事纔開,想不到爺今兒就走了這裡,奴婢還要往同知府去,回來再和奶奶說。”
八爺已經溜了進去,小廝忙緊緊扯住秋煙的衣角,千姐姐萬姐姐的懇求:“姐姐您就不要和奶奶說了,本就是我的主意,到時奶奶發起氣了,我的差事不就丟了,可憐我爹孃還躺在牀上等我這點錢拿回家買藥呢。”
秋煙雖知道里面有蹊蹺,但主人們的事自己還是少問爲妙,見小廝都要哭出來才道:“罷了,就這一會,我也不說什麼,以後要有什麼事還是從前面進出吧,這門開的多沒好處。”說着秋煙就往外走了。
小廝摸把冷汗,脆脆地答應一句,這才進了縣衙往外書房來。書房裡面八爺拿着本書在裝模作樣地看,那書卻是拿倒的。小廝上前道:“爺,還是不要出去逛了,不然被六爺發現了,小的腦袋只怕都保不住。”八爺此時可不慌亂了,把書放下拿過茶喝着,白小廝一眼:“你怕什麼,天塌下來有我擔着,反正我已有了主意。”
想到搬出縣衙,自己一個人住,那時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八爺心頭不由泛起得意,小廝又摸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怎麼做就全憑爺,自己也只有捨命陪他。
八爺的舉動婉潞夫妻是清楚的,吩咐把便門關上不過是想給他個警告,誰知八爺到了晚飯時候就和趙思賢說要搬出去住,這倒讓趙思賢有些始料不及,皺着眉頭道:“你在這衙門裡面住着,有什麼事你嫂子也好照管,出去外面住,花費倒是小事,吃穿沒人照管。”
八爺此時臉上一片誠懇,笑着道:“哥哥嫂嫂心疼做兄弟的,做兄弟的是清楚的,只是六哥,我現在已經十六,也該見識交往些人,這縣衙裡雖事事便當,但有來往的總覺得衙門勢大,不肯往衙門裡來,小弟出去外面住着,見識交往也要方便些。”
見趙思賢的眉頭還是皺着,八爺又笑着說:“至於吃穿服侍,我本就帶了兩個小廝,六哥再不放心的話就讓個老媽媽跟了我去,我又不是一個人住在外面,六哥擔心什麼?”
趙思賢還是不說話,八爺伸手扯了他袖子:“六哥你就答應了吧,做弟弟的總要自己頂一片天,怎能老要別人庇護?”趙思賢心裡只是在交戰,一時讓他出去,吃些苦頭也好,另一時又捨不得他吃苦頭,想起妻子的話,堵不如疏,趙思賢的眉頭終於鬆開:“好吧,等我去和你嫂嫂商量商量。”
八爺得了這句話,曉得十有**,心裡只樂開花。面上卻要和平時一樣。趙思賢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盼着他吃了這番苦頭之後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