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心思
外面在忙亂,婉潞只覺得渾身發冷,什麼都聽不清楚,手撫上小腹,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什麼時候來的孩子都沒注意?耳邊是秦氏清脆的聲音:“六嬸嬸,快把藥喝了。”婉潞張開嘴,苦澀難當的藥味涌滿了嘴。
現在耳邊似乎清淨些,還能聽到楚夫人在那裡催再去問問太醫怎麼還沒來?秦氏在安慰她:“婆婆,這保胎丸本就是宮裡太醫配的,靈驗的很。”中間夾着月太君的咆哮,口口聲聲只是要去打死那個逆子。婉潞的眉頭皺了皺,覺得這些都極其煩躁,什麼時候才能還自己一個清靜?
喝下去的藥裡有安神的成分,婉潞的眼皮漸漸重了起來,沉入夢鄉。當婉潞醒過來的時候分不清是什麼時候,帳外一點孤燈,屋內一片寧靜。她睜開眼時不曉得該做何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沒想到自己也做了池魚。肚子已經不疼了,婉潞的手又摸上小腹,那孩子想來還不到一個月大,只是點點血泡,一想到可能失去了這個從不知道曾來過的孩子,婉潞只覺得像萬箭穿心一樣疼。
一支手握住了她的手,婉潞本要流出的淚又憋了回去,那支手溫暖厚實,中指帶有薄繭,是丈夫的手。原來他一直陪着自己,婉潞想抱怨都不能開口,推自己的是丈夫的祖父,而且還是無心,終於還是隻能嘆息一聲。
趙思賢望着妻子,就着微弱燈光,婉潞能瞧見他臉上的神色算得上五味雜陳,他也不好受。夫妻對望一會,婉潞覺得又有淚要流出來,轉過頭讓淚落在枕頭上。趙思賢伸手輕輕地拍着她,聲音溫柔:“我讓她們把藥端進來。”
婉潞轉頭伸手拉住丈夫的袖子,趙思賢露出一個要讓她安心的笑,但這笑總是那麼怪,趙思賢用最溫柔地聲音說:“孩子沒事,太醫說你身子素來健旺,雖見了紅孩子也沒事的,開的藥是讓你安胎的。”婉潞的心這才安定下來,長噓了一口氣。
趙思賢的目光依舊溫柔:“婉潞,這孩子和我們有緣,不會離我們而去的。”婉潞更加安心,但拉這丈夫的手還是沒有放,趙思賢又笑了,坐回牀邊雙手握住她的手,往窗外喊道:“奶奶醒了,把藥端進來。”過了會兒才聽到丫鬟應答的聲音。
秋煙帶着冬豔走進來,冬豔手裡端着痰盂和清水,放下正要拿起清水,趙思賢已經端起清水給婉潞漱口。他們夫妻恩愛房裡丫鬟也見慣了,冬豔把痰盂端到婉潞面前,婉潞吐掉清水,趙思賢又拿起手巾給她擦一擦脣。
秋煙索性把藥端到趙思賢手邊,趙思賢拿起藥試一試冷熱,這纔拿匙喂到婉潞嘴裡。丈夫親手喂的藥,婉潞一點也不覺得苦澀。喝完了藥,冬豔又送上清水漱口,秋煙已經端過一盅燕窩粥:“奶奶,這是太太吩咐送過來的,太太還吩咐,您這些日子也不用到前面伺候了。”
喝完燕窩粥,婉潞重新躺下來,見丈夫服侍自己周到,婉潞拉他也躺下來:“你也躺回吧,雖說不坐堂了,明兒精神不好別人也笑。”趙思賢躺到妻子身邊,婉潞閉着眼,聽着丈夫的呼吸聲,過了好久漸漸轉成嘆息。
婉潞也沒有問,這事情到這一地步,只怕是更難收場。老侯爺要認子,一個將軍兒子自然是面上有光的。月太君不讓,嫡妻嫡母的尊嚴不容挑戰,在月太君心裡,就算三老爺哭着回來跪求自己,她還要瞧心情好壞,更何況提出這樣的條件?
再加上各懷心思的家人,這團亂麻,怎麼才能理得清?婉潞轉身對着丈夫,伸手輕拍着他:“不用想了,先睡吧,這些事,也不是我們小輩好插手的。”
趙思賢嗯了一聲,白日和侯爺去了將軍府,侯爺的意思,讓邱氏和老姨娘進祖墳也罷了,只是牌位不能進宗祠,畢竟三老爺日後還要娶妻,誰家女兒也不願意填一個丫頭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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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爺卻是縱聲大笑,似乎聽到的是最好笑的話:“丫頭,大家小姐,在侯爺您眼裡是無比重要,可在我心裡,卻是一樣的,我當年魯莽負了她,難道我今日有成就了,還依舊因她出身不敢認她,只以妾禮待之,這樣無情無義的事,說出去我怎麼對得起她?這個名分,趙家要給就給,趙家不給,我給。”
侯爺被弟弟說的大怒,起身就道:“你這樣就是忤逆不孝,我定要找御史彈劾你,如此擡舉一個丫頭,你自己羞是不羞?”趙三老爺傲然而立,看着長兄,從小到大,身爲幼弟的自己對嫡長兄長是又敬又愛,當年和邱氏情難自禁,做出錯事,直到肚子大了時候才慌了手腳。
沒人商量去問姨娘,姨娘只是白着一張臉,說這樣的事怎麼能做?事到臨頭也只有去求夫人,看夫人能不能高擡下手,讓自己收了邱氏,誰知引起的竟是一場大風波,而歷來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兄長在當時一言不發。
往事歷歷在目,當年在自己眼裡威風凜凜的兄長,此時不過是個在朝中被磨平了棱角的官員。趙三老爺緩緩地道:“你要上表就上表,兒子爲生母請封,丈夫爲原配正名,律法上也是許的,我倒是想瞧瞧你們這些書生能做出什麼事來?”
侯爺氣的鬍子都抖起來,指着他大叫:“你難道想身敗名裂嗎?你不爲你自己想想,也要爲你兒子想想,他好容易考上進士,難道你就讓他仕途一片黑了嗎?”趙三老爺又是縱聲大笑:“身敗名裂,二十多年前我已經身敗名裂過了。再來一次我也不在乎,兒子?我的兒子他有認過我這個爹嗎?他有去認過那個枉死的親孃嗎?他都不認,敢問侯爺,你又何苦說我忤逆不孝,你倒要問問你那個好侄子,是不是忤逆不孝?”
侯爺從來對的都是書生,那對過戰場上縱橫幾十年的軍人,氣的拂袖而去。趙思賢勸無所勸,只能安慰侯爺三叔是一時糊塗,侯爺氣的發抖:“一時糊塗?哪有人從二十多年前糊塗到現在的。”長輩的事小輩不能插手只有嘆息。
婉潞胎像漸漸平穩,楚夫人既然發了話,她也就在屋裡不出門。秦氏忙着料理家務,平時本是閒人一個的蘇靜初也不來尋她。這讓婉潞有些奇怪,只有在屋裡逗着孩子們。
瑾姐兒知道娘又有了身孕,眨着眼睛說:“娘要生個弟弟,這樣弟弟就可以被欺負了。”童言可愛,婉潞不由笑了出聲,用手摸着她的頭:“那要生個妹妹呢?”瑾姐兒皺着眉,這個問題還沒想過,智哥兒在桌前擡頭笑了,不乏幸災樂禍:“那就是妹妹被欺負。”
瑾姐兒一想哥哥說的是真的,小嘴一扁,眼裡就聚上淚水:“不要,娘生的一定是弟弟。”婉潞拉過她的手:“生妹妹有什麼不好,可以陪你玩,陪你刺繡,以後哥哥們上學了,沒人陪你你多孤單啊?再說,哪有做妹妹的欺負姐姐呢?”
有人可以陪自己玩?瑾姐兒的大眼睛又開始閃:“娘你說的是真的?”婉潞點點她額頭:“當然是真的,娘什麼時候騙你?”瑾姐兒皺着鼻子對智哥兒:“哼,我有妹妹陪我玩,你沒有。”
智哥兒思考了一下,決定不和妹妹說話,前幾天八叔叔還教自己,唯女子和小人難養。妹妹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當然更難養了。
每日這樣日子也不難過,婉潞在自己院裡不出門,但偶爾也能聽到些外面的消息,三老爺這事現在就算僵在那裡。朝廷的聖旨已經下來,不過是下到將軍府的,邱氏以威虎將軍原配的身份,成爲夫人。黃氏爲威虎將軍生母,賜封太淑人。
另一道聖旨是下到侯府的,威虎將軍嫡母月氏,爲一品太夫人。雖然三老爺口口聲聲不認月太君,但朝廷也不能不顧及月太君的面子,黃氏爲太淑人,而月氏以嫡母身份爲一品太夫人,兩邊的面子都過得去,也不會被人議論。
聖旨到府那日,月太君拒不接旨:“我稀罕他那一軸誥命?從嫁人到現在,我得的誥命也有七八軸了,稀罕他這軸?我沒這麼個兒子,也不接這軸誥命。”來頒旨的宦官僵在那裡,月太君不接,他就沒法回去覆命。
老侯爺巴不得自己老妻接下,急的沒有辦法,前後院子亂竄,一家大小都不知道怎麼勸?後來還是傳回宮裡,羅太后派了侯總管出來傳她的話:“當年哀家能容下秦氏,讓她附葬先帝,受萬民供奉,今日妹妹就怎能容不下黃氏,許她得供奉?”
月太君聽了羅太后這話,才滿臉不高興地接了聖旨。按說這樣事情,該大擺宴席慶賀纔是,但這誥命來的尷尬,也沒人上門道賀,侯府也只當沒得過這軸誥命。
將軍府裡倒是人山人海,唱了三天的戲,朝中官員就除少部分外,大都上門道賀。畢竟已有聖旨到門,認了她們爲誥命,這樣事情又是趙家家事,真要扭着去彈劾,只怕也會被人笑。
趙三老爺不忘邱氏家人,把她父母尋來,以待岳父母的禮儀對待。這消息傳回侯府,更是把月太君氣的要死:“當日就不該放了他們全家,我瞧他們還怎麼顯擺?”楚夫人有苦說不出,不放邱家?朝廷的堂堂誥命是假的?月太君再借楚夫人兩個膽子楚夫人也不敢。
不接聖旨還能被讚一聲有風骨,役使誥命之父母,那就是公然藐視朝廷,楚夫人可沒有月太君那樣厚重的底氣。
婉潞也只能嘆一聲,再想到侯爺要把侯府交給大爺夫婦,讓自己夫妻在旁輔佐?這主意只怕也不能成,兄弟有序,弟雖能諫兄,兄不聽的時候以兄長之威壓人,那也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先顧着肚裡這個要緊,趙思賢賦閒了一個多月後,得補吏部員外郎,做過知縣的人再來做部郎,心裡什麼滋味那是難以說出的。從今之後,只怕就要收起雄心壯志,課子讀書了。
時令漸漸進入七月,暑氣已經快要退去,幾乎沒有登門的蘇靜初來了,三個月沒見,蘇靜初憔悴的只剩一把。婉潞雖然猜到月太君會遷怒於她,但是這樣憔悴也是沒想到的,起身招呼道:“我還當你再不來呢。”
蘇靜初的眉頭處有濃的散不開的愁緒:“出了這樣的事,我們爺也請假在家,我也不好出門,只是現在要搬到,不得不來和你說一聲。”
搬走?要搬去將軍府嗎?蘇靜初微微搖頭:“不是,只是搬去外面的小宅子。”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要做春運中的人,所以明天不更,祝大家都能買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