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沈司墨輕輕把她的肩轉過來,令她直視着他的眼睛。從前她就是這樣,習慣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越是生氣,越是難過,她就越要擺出一副嬉笑怒罵的無賴相。只有他知道,當她輕鬆潑皮地說着那些往事的時候,心裡其實是多麼難受。他也不揭穿她,只是輕輕把她抱進懷裡,一下一下順着她的背。
“廢話,當然是假的。”顧子瑜安靜了下來,不知道爲什麼聲音有些哽咽。良久,她輕輕推開他的懷抱,“其實,我能怎麼辦呢?你家人不喜歡我,我也沒有辦法。其實當時真的好難過,但是更本能的反應就是戰鬥。我就對你媽說,她不喜歡我不要緊,只要她兒子喜歡我就行了,只要不是她兒子親自給我分手費,我是不會滾的。這種戲碼電視小說裡看的多了,我是不會輕易被打敗的。”
“那爲什麼……”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從小我就沒有媽媽。其實,我不是沒有,只是那個人生下我不久就跟別人走了。爸爸千方百計瞞着我,其實我都知道的。從小我在我們大院兒裡就是出了名的女霸王,皮得沒邊兒去的那種,其實都是院裡的叔叔伯伯奶奶嬸嬸一干人等寵出來的。大人們都對我特別好,從來也不捨得罵我一句。我闖禍闖得無法無天的時候,跟着我使壞的幾個傢伙回家都得吃一頓竹板燉肉,就我啥事兒也沒有。我時常在大院裡神出鬼沒,偶爾總會聽見一些牆角,所以要知道這件事一點都不難。後來,我才漸漸懂得他們的縱容是源於同情。
我有些叉題了。總之,我媽還在,她跟了一個溫州商人,溫州商人後來發達了就找了別的女人,她被趕出來,回頭纔想起我爸的好。然後,她就來找了我爸,我爸沒出息,輕易就原諒了她。她生病,檢查出來已經是胃癌晚期,剛好你媽去找我爸,我爸爲了能讓我媽少吃點苦,就拿了那20萬。後來我爸一直很後悔,覺得對不起我,我媽過世之後,他也鬱鬱而終。”
這些往事,顧子瑜原以爲會爛在心底,沒想到說出來竟也不是一件那麼難的事。
沈司墨靜靜地聽着,並不多言。他一直都知道顧子瑜心裡有秘密,她不說,他也不逼她。他說過,顧子瑜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多數時候,她是沒心沒肺,快樂簡單的,彷彿只消一眼,你就能看透她。但也有時,你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她會常常對着杯子,電腦,甚至一盆仙人掌說話,表情認真而專注。這個時候,她是沉浸在她自己不被打擾的世界的。這種時候,沈司墨總會覺得自己走不進她的內心,但是,轉瞬,她又恢復成了那個嘻嘻哈哈單純迷糊的顧子瑜了。沈司墨也曾跟她探討過這個話題,但是她反問,跟杯子電腦和仙人掌說話難道就是不正常嗎?她從小就這樣的。至於她的多變,她歸咎於她是典型雙子座。
“你不怪我嗎?我想你一定恨死了我。”
“我是恨你,恨你看似迷糊,實則什麼都看得太透;恨你遇到問題只想着逃避,還一逃就是這麼多年;恨你這些年,從未給我一點消息;恨你,究竟是不相信你自己,還是不相信我?”
“也許,我只是,不相信真愛。我自己分析過自己,我算是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愛恨情仇,到最後如果不是完美結局,又有什麼區別呢。相忘於江湖並非不是幸福。我承認自己是貪心,沒有得到,所以始終耿耿於懷。那時決定離開你,不是不遺憾,但是也算了,失望太多次人就會免疫。失望着失望着,漸漸也就習慣了。我這個人很自私,愛自己永遠比愛任何人都多。”
“其實是你自己不相信可以有幸福,你說的那個完美結局,其實你自己根本沒有想過它真的存在。我翻過你的隨筆,有一段我印象深刻,你說‘冥冥中一切早已註定,人在塵世中只是走一個過場,就像一幕戲劇事先早已安排好了所有情節。每個人都是在表演給別人看而自己渾然不覺。想到這點我就有些害怕,既然命運都是天定,那麼掙扎努力又有什麼意義?但,幸而,這樣的念頭往往轉瞬即逝,很快我就會回到現實。我想這就是上帝的高明之處,讓人永遠抱着一顆懷疑和敬畏的心生活。如果所有的未來讓人一覽無遺,那生活還有什麼樂趣呢。《聖經》裡說,日光之下,並無新事。這也許是上帝透露給智者的僅有一絲天機。’我卻寧願相信生活本身。我們來到這個塵世,愛過,執迷過,努力過,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真愛就像信仰,信則有,不信則無。顧子瑜,你願意相信一次嗎?”
顧子瑜愣愣看着他,良久,伸出兩隻手指晃了晃:“沈司墨,這是幾?”
沈司墨恨恨地抓住她:“別鬧,快點回答我!”
“你真的是沈司墨?媽呀,你該不會是鬼上身了吧?”在接收到某人憤怒警告的眼神後,顧子瑜終於停止耍寶,“不能怪我,剛剛的話好不像是你的風格啊。好好的爲什麼突然這麼文藝?”
“的確不是我的風格,因爲那段話是‘你’寫的。好了,快說願意。”
“噗~”顧子瑜笑開了,“好像是在逼婚哦。”說罷,又俯身傻笑了好一會兒,直到某人快要發火了,她才斂起笑容,擡起頭直視着他:“我不知道。你讓我想想。”
沈司墨同意讓她想,只是,他沒有多大耐心,出門之前只丟下一句“好吧,給你半天時間,晚飯之前回答我。”
顧子瑜一口氣噎在喉間,憤憤終不可言。
於是,顧子瑜開始想。首先,愛情是什麼呢?別怪她庸俗,愛情永遠是一件百轉千回的事。亦舒說,我們都渴望被照顧被愛,在這個關鍵上人人都脆弱。
她捧起一杯咖啡,對着它嘆了口氣:“究竟什麼是愛情?又要有多少多的愛情,才能令兩個人生死相許,矢志不渝。別怪我矯情,我只是真的困惑。他說真愛就像信仰,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卻覺得,真愛就像鬼魅,人人都在揣測它的存在,但真正見過的又有幾人呢?也會有人真正幸運,可以遇見吧。但是,我懷疑自己的運氣呀。看過太多悲歡離合,我害怕自己也會走進這樣的深淵,而且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掉進去。我一定不甘心。
別怪我寡情。我的感情計算得太清楚了,別人給我三分,我纔回報一分。沒有結果的事,我一定令得自己放棄。也許他是對的,我只是不願意去相信,也不敢相信。因爲害怕受傷,所以不輕易去愛。我有什麼好?我是天底下至自私的人,一旦有衝突,一定捨棄他人,保全自己。”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她動了心,越是與他在一起,越是不安。
顧子瑜嘆氣,然後撥電話給他:“喂,你可不可以先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