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半天后,鄭莉音還是接通了電話,心下打了腹稿,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拒絕爹媽伸手要錢,過年纔剛給過,她會畫圖紙,可不會畫人民幣。
意外的,媽媽打電話來竟然不是哭窮要錢,而是說:“大龍今年二十歲了,在家也沒個正經的事情做,我們就想讓他去上海闖闖,有你這個姐姐在,大事小事都能關照一下。”
崔大龍是鄭莉音的表弟,三姨媽家裡的孩子,小時候給他輔導過功課,印象裡就是個皮大王。雖然現在過年回家也會見上一面,可印象裡總是匆匆一見,從溺愛他的外婆手裡拿了壓歲錢就去網吧,之後直到離開也見不着人。
而家裡人總是開玩笑,讓鄭莉音帶着堂表兄弟姐妹們一起來上海,可老家又不是什麼窮鄉僻壤,一個個不先踏實努力地幹活,總想着大城市有金子可撿。她自己之前就算混得再怎麼坎坷,她也沒靠任何人。爲什麼他們就能這麼名正言順地,先找個依靠,再考慮要不要努力奮鬥呢。
“你給他安排個住的地方,他媽給帶了錢的,可也花不了幾個月。”媽媽在電話那頭滔滔不絕,“儘快給他找個工作,這樣對你也好,不然你給白吃白住地供着嗎?莉音啊,你也要爲自己考慮考慮,是不是。”
鄭莉音一臉的冷笑,對電話裡說:“我只能給他安排去我們工地上搬磚頭,有包食宿的,他幹嗎?”
“搬磚頭……他幹啥跑上海去搬……”媽媽那邊猶豫着,末了甩過一句話,“給找個體面點的工作,你要給你媽面子。”
是啊,給你們面子。鄭莉音憤怒地掛掉了電話,後來爹媽輪流都打了兩個,她都沒接。
好想把家裡所有電話都拉黑,一輩子再也不和任何人往來,可哪有那麼容易呢,她這樣孤身在外奮鬥的人,就算不戀家不想家,也總想着不論如何,自己還有個退路可以棲身。斷了,她就哪兒也回不去了。
看着通話記錄,爹媽下面就是蔣誠,她下意識地又按了下去,希望這一次他能接,可聽到的是空洞遙遠的鈴聲,他像是把自己拒於千里之外,那之後一整天,鄭莉音都在等待他的回撥,耐心和期望一點點消磨,心裡只剩下一片寒冷。
她想,那天蔣誠要是從自己身邊醒來,看到衣衫不整的彼此,蔣誠會怎麼樣?回想當時他說的話,看似冷靜而謹慎,所以,如果真的發生了關係,他會負責是嗎?怎麼負責呢,感情上打開一條縫,還是用錢堵住她的嘴?
鄭莉音拿起手機,看到她和蔣誠的自拍,這一張照片,能改變很多事,就算他的婚姻和感情堅不可摧,可他的事業就沒那麼容易守了。在這個競爭激烈的行業裡,人品道德也能作爲競爭的籌碼,試問哪個客戶敢用風評差的建築師來爲自己造樓,就不怕壞了風水嗎?
“我等你電話,蔣總……”鄭莉音喃喃自語。
日子往夏至過,白晝就越來越長,窗外還天色大亮看着跟下午似的,可一看時間,都六點多了。
從會議室走出來,一然看着白紀川的背影,這個人彷彿永遠都不知道疲倦。下午的會開了三個小時,中途她不得不假裝走出去倒茶才讓自己喘口氣,可是白紀川精神集中足足三個小時,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回去吧。”走到辦公室,白紀川順口說了一句,丟下一然就進去了。
“哦,好。”一然答應着,她向老公保證過,這兩個月儘量不加班,白紀川似乎也體諒她,上個禮拜除了華立的週年慶她都能準時走,白紀川總會主動說一句“你回去吧。”
但是今天情況特殊,華立籠絡了銀河的高層,要把剛剛要到手的一筆生意搶過去,一下午白紀川都在和同事們商議對策,而她除了收集資料整理會議記錄外,其實還有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去找韓可欣。
她找了,但是白紀川卻沒在她面前提半個字。開會的時候,有同事暗示一然和銀河的這層關係,白紀川都好像是沒聽見,話題一轉就過去了。一然想,是白紀川覺得不該走這條路,還是他在考慮自己的感受?
慢慢整理好東西,一然覺得,白紀川肯定是認爲,自家不能走華立那條路,拼人情的話,韓可欣不見得就可靠。不然這個當初死活要自己交出手機號碼,還想讓她幫忙給周老師說句話的人,怎麼可能擺着現成的人情不用呢。
一然準備走了,擡頭看見白紀川揉了揉眉心,心裡一嘆,他終究是累的。
想了想,又放下包,去茶水間衝了杯咖啡,從自己抽屜裡拿出幾小袋蘇打餅乾,看到桌上的牛奶糖,也拿了幾顆出來,悄悄走進辦公室,放在了桌上。
白紀川擡眼看見,心裡一熱,一然則溫和地說:“開完會容易血糖低,白總你還要加班吧,吃點東西墊一墊。”
“謝謝。”
“那我先走了。”
一然答應蔣誠不加班,至少堅持幾個禮拜,不然老公太過擔心,可能會反感她上班。再者說,她自己也希望能有好的身體,好在下一次讓寶寶留在她的身體裡。
“byebye。”一然關上了門,離開了。
白紀川拿起咖啡,不是他一貫喝的黑咖啡,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毫無苦味,這東西不能提神,只會讓人變得慵懶讓人把心放下。還有餅乾,還有糖,他笑了。
這牛奶糖他的抽屜裡也有,之前倒了半包給一然換新的,另外一半他自己留着的。
不知不覺,他把一然拿進來的東西都吃完了,血糖回升讓他有了幾分精神,可是因爲心變得柔和,少了殺伐決斷的魄力。於是把心一定,人不能總一味地往前衝,偶爾停一停仔細看看周圍的一切,或許就能避開腳底下的絆腳石。
白紀川走出辦公室,對辦公區裡的同事們說:“今天就到這裡吧,大家早點下班,這個禮拜我們有一場硬仗要打的,養精蓄銳,我們要追求效率。”
同事們一個個都眼睛放光,就差給老闆歡呼萬歲了。
一然下班後順路去了超市,買了菜帶回家,想給自己和蔣誠做晚餐。雖然她不喜歡做飯,手藝卻是爸爸真傳,但爸爸說教她做飯不是爲了讓她服侍老公,而是自己能去哪兒都不餓着。
兩葷兩素一個湯,超市裡買的淨菜,很快就搞定,七點多了,一然就打電話給蔣誠,問他什麼時候到家。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一然掛掉電話,心想可能是在和客戶講電話,就去洗澡了。
而這一邊,蔣誠在再三猶豫後,終於給鄭莉音回撥了電話,對方是戰戰兢兢的聲音,謹小慎微地說着:“蔣總,我們能見面說嗎?”
蔣誠緊張不已,他很擔心“什麼都沒發生”之外,又橫生出什麼讓人不愉快的細節來。那一晚的事只有鄭莉音知道,憑什麼鄭莉音說什麼就是什麼呢,可他什麼都記不起來,只能完全被動。
蔣誠答應了:“約在哪裡,我來找你。”
鄭莉音說了地址,彼此掛了電話,她一下從牀上跳起來,翻箱倒櫃地找一找穿什麼裙子好。
而蔣誠掛掉電話後,就立刻給一然打,本來說好今晚回家吃飯的,現在回不了了。可電話遲遲沒人接,蔣誠心裡有些煩躁,就只能在微信上留言:“客戶臨時要求開會,走不了了,晚點回家,你先吃飯不要等我。”
一然洗完澡出來看見,回頭看看桌上的飯菜,無奈地撅着嘴,回覆他:“那也記得吃點東西,別餓得胃疼。”
之後一個人坐在桌前,看着一桌的菜,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吃不完的,而且不知怎麼,突然就沒胃口了。她也不能總是纏着清歌,現在公司有事,她也不可能去找可欣,好像自己催着人家幹什麼似的。至於其他的朋友,大部分都結婚有家庭,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
於是去拿了兩個飯盒,把菜分裝,一個給老公,一個給自己,想着明天中午吃也一樣,剩下的隨便吃了兩口,就把碗筷都收拾了。
從廚房出來時,可欣打了電話來,很嚴肅地說:“你告訴白紀川,合作的事不會有問題,給我一點時間,是我姑姑在作妖,我需要時間對付她。”
一然趕緊道:“你會有麻煩嗎,我們能做什麼?”
韓可欣已漸漸有幾分生意人的霸氣:“給我好的產品就行啊,不然呢,幫我去打我姑姑?”
一然愣了愣,可欣笑了:“放心吧,沒事的,白紀川應該也經歷不少這種事了吧,下次見面,我還想跟他討討經驗。”
彼此掛了電話,一然想了想,立刻就給白紀川打過去,他也已經回家,正在家裡一個人加班,看到“陸一然”的電話,一度以爲是自己累得睡過去在做夢。
“白總,韓可欣給我打電話說……”
白紀川開會三個小時都不會走神,可現在竟然接個電話就走神了,一然說什麼他幾乎沒聽見,聽見她的聲音,世界就變得這麼美好,哪兒還有什麼煩惱。
“白總?”一然那裡像是說完了,覺得白紀川沒有回覆很奇怪。
“哦。”白紀川恍然醒過神,他不能這麼變態的,再下去真的要神經了,趕緊捏了捏自己的臉,定下心來說,“我知道了,謝謝你,也替我謝謝她。”
一然欣然道:“我會的。”
此時此刻,蔣誠開車來到了鄭莉音指定的地方,一家環境優雅的餐廳,工作日的晚上幾乎沒什麼客人,鄭莉音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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