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實際,的確是他,因爲幻覺中的黑鐵門消失,我睜眼看到的是一道道白光在繚繞。他們三人一起下到水底。其實,從我落水到現在不過十幾秒的時間,我卻像經歷了無盡的時間,那種被拉扯思維的感覺特別像看蘋果被子彈穿射那一刻的感觸,可怕極了。
藉助他們手中手電筒的光,我看見下方一片水草悠悠,沒見到黃泥沙,雖然說黃河盛產黃沙,但是具有強大流量的長江江底也應該沉澱有黃沙吧!我遍體被江屍牢牢束縛住,在水下,張半瞎他們三個的靈敏度會下幅度下降,未必能把我從江屍手中救出來,想到這,我既沮喪又懊悔,懊悔爲什麼我沒有武功,爲什麼我不會茅山術,爲什麼我沒有強健的體格。
但是生在和平年代的我,怎麼可能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存在我的世界?
危急之際,我突然想到我腰間掛着一把國產多功能袖珍軍刀,是大學時收藏的,雖然沒多大,刀口卻異常鋒利,幾釐米粗的麻繩可以不費事割斷。我努力地去夠,可剛得手,軍刀被一股力量瞬間奪走。我心想糟糕,擡頭看,只見到兩個人。
幸運的是,江屍“無緣無故”地鬆開我。原來是斗篷男一把苦無插在江屍的頭上,就是說他的移動速度比江屍還要快,可這裡是水下啊!這個神秘的斗篷男到底是何來歷?
我第一反應是離開水底,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然後憋足氣,再潛入水下。這時,船老闆,曲伯,斗篷男已經拉開紅線形成一個三角包圍圈,張半瞎在江屍的頭上,左手捏一道符,右手纏一圈和他們三人相連的紅繩,雙手合併形成十字形,在胸前推畫太極,下身穩穩地扎出結雷遁術時的姿勢,再看他們三人,都面相嚴肅閉目合掌。
江屍殊死掙扎,在他們圍成的圈子中撞來撞去,卻被無形的牆一次又一次地擋住。張半瞎嘴中吐着泡泡,神乎其神地念起咒語,接着,六根紅線發出紅光,隔一秒閃一次,然後,只聽張半瞎一聲喝道:“水遁結之術!”一張倒圓錐形的紅色網格霎時降臨,底下便是被將要被封印住的江屍。網格沒有任何破綻,每一處皆是死角,江屍只有束手就擒。在網格蓋上江屍身體的那一刻,他們四人聯手割破手指摁上紅繩,網格像橡皮筋一樣,大幅度收縮緊緊地裹在江屍的身上。
斗篷男抱着雙手冷笑道:“如何能逃?”
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江屍雖然沒有掙開結網,卻一抽身,鑽進水草中,消失不見。接着,聲底下起來一股暗流,是強大的聲波造成的,耳膜鼓動,我們聽到的是一個蒼老的老頭的聲音:“憑這點能耐想困住我嗎?”
我大吃一驚,想到: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所謂的牛鬼蛇妖難道真的存在?孔老二教導弟子的“不語怪力亂神”是儒家的一種敬神觀念,那麼在遙遙數千年前的那個時代,怪力亂神究竟和現在一樣是一種迷信還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力量?低頭神明皆可見,舉頭三尺有神明。我一次次質疑鬼神學說,卻又一次次地堅信它。
而且剛纔的聲音一點不假,它是江屍發出來的嗎?那麼邪觀音的元神是個男人?可我記得《觀音大士贊》中描寫觀音是個女兒樣啊!(寶冠晃耀圓光列,瓔珞遍身明皎潔。臉如水面瑞蓮芳,眉似天邊秋夜月。繡衣金縷披霞袂, 縹緲素服偏袒臂。玉珈珂佩響珊珊,雲羅綬帶真珠綴。紅纖十指凝酥膩,青蓮兩目秋波細。咽頸如一玉碾成,羅紋黛染青山翠。朱脣豔瑩齒排珂,瑞坐昂昂劫幾何?)
我凍得不行,加上剛纔負傷,體力已經透支,第一個出水的。不過,緊接我後,他們三個也浮出水面,累得氣喘吁吁。我好不容易爬上船,江風吹得我直髮抖,趕緊往船艙裡跑,但是腳底的水痘突然劇烈疼痛,我只好跛腳捂胸狼狽地挨進去。
大家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溼透,我想先回旅館換衣服,問張半瞎怎麼辦?
張半瞎剛準備說話,斗篷男從外面進來,手裡拎着他的斗篷和笠帽,對他倆說:“是徐庶的十八遺宮陣。”他戴上笠帽,靠門口抱着雙手站得筆直。
張半瞎說:“只是聽過十八遺宮陣……”
斗篷男掀掀笠帽,笠帽上的鈴鐺撞得“叮噹”響,聲音清脆悠遠,具有催眠作用,很容易讓人產生被濃霧包圍的幻覺。他說:“徐庶在《枯屍借命》中說十八遺宮陣是他設計來平亂世用的,在陣內,己方士兵實力能增強萬倍以上,完全可以數百人定一國。”
徐庶這人我可是知道的,歷史書上說他至孝侍母,我伸脖子問道:“是不是那個力薦諸葛亮的傢伙?”
斗篷男嚴謹地糾正我道:“對待古人要懷着尊敬的心態,天問,你以後要多教教這小生一些禮儀道德。”
我沒想到我簡單的一句話招惹斗篷男這麼大的反應,要是些無關緊要的人,我肯定指他鼻子反駁。
張半瞎一本正經地說:“這個我知道。”
斗篷男雖然擺着一副臭架子,卻沒有我們現在人說的裝逼的味道,那種正義凜然的氣概具有屬於他自己那個時代的印跡。他低着頭繼續說:“十八口棺材,有四顆輔星弼星,只要摘掉這四顆最弱的星,陣法自然會破。”
我不明白,問道:“十八口棺材…在,在哪?”
張半瞎說:“在江底,你看不到。難怪剛纔江屍被水網結了術,還能迅速逃跑,怎麼有人在這裡擺十八遺宮陣。我這次下江南可不是爲了這些麻煩事的。”
斗篷男冷冷地問說:“你怕了?”
張半瞎亮出他那把匕首,摸着刀刃說:“已經逃避幾十年了,恐懼對於我來說早不存在了。”
斗篷男說:“是嗎?不過,幾十年不見,你小子確實改變不少。”
我擱在心裡想斗篷男究竟能有多高的年齡?
“敢於真正承擔的人不光要對自己負責,更要做的是對天下人負責,師父一直強調的真理我卻到如今才明白。”張半瞎說。
斗篷男面罩下的臉肌肉抽動的節奏明明是在笑,可他卻沒有發出絲毫笑聲,沉默了會說:“輔星和弼星是最弱的位置同時也是最難找的位置,擺陣者如果掩藏的深,會很難找到,而且十八遺宮周圍佈滿機關,落入機關中的人如同進了狼口虎穴,生死不定。”
張半瞎點頭說:“我瞭解,所以棘手呢!”
斗篷男說:“是棘手,但是如果此害不除,會繼續禍害衆生。”
曲伯一直在邊上沒發言,冰冷的江水使他咳嗽不停,我關心道:“曲伯,你沒事吧?”
曲伯看着斗篷男,說:“他都沒事,我怎麼會有事?我又不是老得不行了。”
斗篷男擡頭看着曲伯,眼神無比堅毅,說:“曲尤神……你的體力沒了嗎?照這種代謝速度下去,等你到我這年齡豈不是連路都走不動了?”
曲伯身體表現虛弱無比,沒有硬朗的笑聲,他摸着臉上的疤痕,雙手扶着膝蓋站起來說:“活到你這麼大?你認爲我有可能嗎?自從那件事以後,我便沒有往常的精力了。”
張半瞎會意道:“曲尤神你可不要忘記你的本職。”
曲伯說:“不要再提了,洗手已經好多年了。”曲伯口中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麼事情,爲什麼他連說都不願意說。一個人不想提起的事,常常是傷害自己內心最深的,像一把插在腦中的生鏽的利劍,只要稍微動幾微米,便會疼得天崩地裂。我想想自己,有這樣的經歷嗎?受苦受難的經歷?
有。雖然我沒體驗過六零零的辛酸生活(爲了逃饑荒,多數人不得不背井離鄉,去乞討去偷竊去找親戚),這是極大的幸運,但是我的成長經歷的磨難也不少,和現在的孩子相比,在風靡綠軍衣的年代,吃喝依然很成問題。父母爲了上工掙工分,早出晚歸,根本照顧不到我們兄弟姐妹四個,放學回來吃不到飯是很正常的事情,要等到大人回來,才能喝上一碗山芋粥,配上已經發臭的小菜,既吃不飽又吃不好,可能我是男孩子,抵抗力比較好,我三姐就不行了,終年的勞累和餓肚子,傷壞了她的胃,現在一到雨天冷天,她就要在胃部裹上厚厚的棉布禦寒……
這些都不至於被我遺忘而不想提起,關鍵是那件事,發生在我9歲那年的事,它讓我在想起它時感到無比的恐懼和忌諱,它也導致了我的潔癖和強迫症。
曲伯應該和斗篷男提過他的難言之隱,我看斗篷男很能理解曲伯,說:“我不勉強你,你也不要勉強你自己,等明天天明,我們三個再下去探個究竟。”
船老闆同意道:“對,現在天黑水涼,不可能在水下呆時間長。”
斗篷男批上斗篷後對我們說:“明天還在這裡。”說完後,斗篷男抽身離開,只留下幾聲鈴聲,餘音嫋嫋,讓人產生一種風吹竹林的冷清之感。
我和張半瞎沒有作多久停留,和曲伯船老闆告別後連夜趕回旅館。
路上,我問張半瞎斗篷男是誰。
張半瞎和我說:“他叫步青雲,不過聽說不姓步,淮河三盜之一,在和巫支祁一戰中被咬掉了右耳,所以人送匪號左耳盜。”
我驚愕道:“左耳盜?他是個盜賊?”我在想都這個年代了,怎麼還有老江湖的一些是非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