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的荷葉開始凋敗,白日陽光夜中雨綿綿不歇,江家的大門也鎖了好些天了。
江家和唐家的鬧劇落幕了,外頭傳的紛紛揚揚,福寶卻是全然不知情。
經此一事,江老爺子的身體一落千丈,江老太太每日裡哭天抹淚,似乎一夜之間青春換鶴顏,蒼老了不少。在第二次拒絕唐家送來的賠禮之後,兩人坐着馬車回桃花村了。
容氏沒有臉面跟着公婆回鄉養胎,只得默不作聲的收拾衣物從江宅裡搬了出去,帶着福寶和阿禾在後街租了個院子。
“娘,咱們真的要走嗎?”福寶戀戀不捨的上了馬車,心裡酸澀澀的。
這一切變數都是她造成的,如果不是她迷戀唐暄,如果不是她面對那一匣子的信和父親的逼問時執拗的不肯低頭,如果她不去找唐暄……那麼多次改過的機會,她都錯過了……
容氏輕撫着肚子,好像並不把搬家當成什麼大事,笑着對福寶說:“咱們搬去後街,那裡安靜適合娘養胎。”
“舅母,這個老宅子真的要賣掉嗎?”
阿禾知道江家和唐家鬧掰會對江家的生活有一些影響,只是沒想到影響最大竟然是舅母容氏。作爲唐縣令的外甥女,容氏打小長在唐府,算得上唐家的半個女兒,此時面臨婆家和孃家的決裂,只能兩頭受氣。
“這個房子是你外公置辦的,如今他回鄉養老,這個房子還是儘早賣了,給二老添一點養老錢吧!”
容氏在英兒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她撩起車簾,看着江家的大門出了神。
唐老夫人常年臥病在牀,自己用藥吊命,丈夫卻是東一個西一個的把小妾擡進門,心裡早就扭曲的不成樣子了。
這人心裡扭曲了,看什麼都有鬼,連帶着把江老太太對唐家的示好都看做是圖謀不軌,平日裡憋着氣,病發的時候就倚在牀上罵罵咧咧,一會兒罵院裡的小妾褲頭鬆垮,一會罵丈夫搞破鞋,一會兒又罵江老太太吃一家飯睡兩張牀……
言辭惡劣,令人不堪入耳!但是以上種種,容氏都見過,也勉強可以理解,只是這一次,讓容氏手足無措,憑白生出些恐懼來。
唐老夫人竟然把當年的醜事抖得一乾二淨!當年最疼她的舅母,竟然把她和唐大郎的親事攤開來講,還當街咒罵她和女兒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自己沒本事只能被男人嫌棄”。
江唐兩家對撕已經惹得不少人看熱鬧,唐老夫人這番話更如同是“涼水進油窩”,一時間人羣譁然,說什麼的都有。
江老太太聽了外面的傳言幾乎暈死過去,看她的眼神如同淬了毒。
容氏在江家坐立不安,她不敢去找丈夫,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外界的傳言,更不敢踏上唐府的大門去找援兵,只得眼睜睜的看着江老爺子替兒子寫下休書……
容氏坐在馬車上一直在想,如果不是被診出懷孕,此時的她應該在哪裡呢?江家把她掃地出門,唐家也沒有她的立足之地,至於容家,那更是死路一條。
作爲純粹的賢妻良母,也因着丈夫的耳疾,容氏一直是靠着公婆給的零花錢過日子,一旦被休,那就只能帶着那幾箱嫁妝流落街頭。
“娘……”
“舅母”
福寶和阿禾看着臉色蒼白的容氏,心下的擔憂更勝了。容氏一手牽起一個,淡淡的笑了笑,“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都別擔心。”
太陽偏西的時候,幾人到了后街的小院。英兒和青竹忙不迭的幫忙搬東西,福寶和阿禾扶着容氏在衣櫃上坐着休息。
“滿院子的人都放了出去,只留下英兒和青竹抵什麼用。”阿禾滿肚子的怨氣,她實在不懂外公外婆爲什麼這麼狠心,臨走前還把滿院子的下人遣散了。
“得虧青竹姐姐和英兒姐姐心地好,不然這麼重的東西誰搬得動。”
容氏見阿禾嘟嘟囔囔替她鳴不平,心裡熨帖得很。公婆走時是想帶着福寶和阿禾的,只是這兩個小丫頭死活不肯,福寶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跟着她那是毋庸置疑的,可阿禾也毫不猶豫的站在她身後,讓她很是震撼。
直到夜幕降臨,天上冒出星星點點的光亮,行李纔剛剛搬完,福寶在隔壁買了幾碗麪條當作晚飯。兩個姑娘嚴格的監督容氏吃完,才吩咐青竹和英兒扶她進屋休息。
桌子上點起了一根蠟燭,福寶纔開始認真的打量這個院子。
四四方方方的小院,光禿禿的沒有一絲美感,這裡的石頭不需要修飾,就已經趕得上亂石嶙峋的既視感了,地上灰敗的土色,好似把蒼涼刻進了地面和歲月裡。
“這倒是個有年紀的院子。”福寶優雅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自嘲道:“我可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住進這樣的院子。”
阿禾順勢端起福寶的杯子,吐了吐舌頭,調笑道:“你當初可想着去唐家做知府家的少奶奶呢!”
“如今不敢想了,表姐你倒是有做官太太的命。”福寶也就面對唐暄時手足無措,在其他脣槍舌戰中,她可從沒輸過。
果然,福寶饒有趣味的看着阿禾的臉色慢慢變紅,雙手慌亂的不知道往哪擱。
她們聊了很久,聊到了唐暄的長相和前途,聊到了沈三郎的悶騷和志向,也聊到了她們的未來……直到月朗星稀,院裡的風不再柔和,而是帶着一股子銳利直衝衝的掃過二人的衣衫,讓人不禁發抖。
她們應該想不到,她們的嬉戲調笑被秋風吹進了隔壁小木匠的耳朵裡,一字不落。
路明非蹲在牆腳下畫草圖,他蹲在矮凳面前,嘴裡叼着一根筆,眉毛擰成一道川字。突然,隔壁院子裡傳到女子裡嬉戲聲,嚇得他一晃神,一滴墨掉落,紙上污了大半。
他索性放下筆,靠在牆上沉思起來。誰料隔壁的聲音越來越大,他聽着兩個姑娘一會討論男人,一會討論嫁娶,直聽得他都跟着臊起來,可那兩姑娘卻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他丟下紙筆,逃一般的躲回屋子裡,心下還詫異:這世道真是變了,如今的女子都這般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