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東市西山。
也就是當初馮玄因與尚揚上的那座山,就在吳蘭家別墅不遠處。
山頂的涼亭,一名中年男性孤零零站在涼亭裡,他望着前方陷入黑暗的城市,眼淚一行行滴下,卻沒有哭出聲音,他叫沈老九,也就是沈騰的父親。
做過工廠、破過產,被人叫成暴發戶、也被人說成有腦子,他這輩子算是經歷過大起大落,人生也是跌宕起伏,但萬萬沒想到,已經是這把年歲,生活卻給他開了這麼大個玩笑,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人世間最悲傷的事。
在不遠處的山坡上。
停放着一輛罕見的悍馬,身旁是兩輛路虎。
悍馬是他的座駕,倒不是暴發戶、也不是炫耀,而是這種車經撞,多年來車禍事件遇到太多太多,已經習以爲常,本以爲在大風大浪闖過來,對任何事無動於衷,可現在還是撕心裂肺的痛。
車下還站着幾名男性。
是他的朋友。
打電話的時候,說兒子出事了,以爲是被仇家給綁架之類,所以叫的人,沒想到走到這裡卻只能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
山腳下傳來車聲。
一輛甲殼蟲,後面跟着一輛GTR、一輛瑪莎拉蒂。
車聲引起站在車下幾個人的注意,全都轉頭面目不善的看着,他們已經把大致情況瞭解清楚,來自東陽市天生的優越感,使他們看不起惠東這個破地方,更對所有事件的造成者夾雜着絲絲憤怒。
尚揚把車挺穩,走下車。
接到沈老九的電話迅速趕過來,無論如何,沈騰是在自己的地方出事,人命關天,面子還是一定要給的,他視線越過擋在前方這幾人,看到涼亭裡那個孤零零的憔悴身影,心也跟着疼。
在這幾個人中。
他與沈騰最對脾氣,兩人都有一些匪氣,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相處起來會更輕鬆一些。
“幹什麼的!”
幾名漢子頓時向尚揚圍過來,看上去要先揍他一頓,然後再讓他去見沈老九。
“幾位大哥…是九叔讓他來的!”
王韜開口解圍。
但這幾個人全當成沒聽見,越走越近,已經分散站位把他包圍住,每人再上前一步,恨不得把他擠在中間擠成肉醬。
徐雅婷還在呆滯當中,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很恍惚。
朱小帥看他們要動手,腦中又想起沈騰沒了,轉過頭,走到一旁嗚嗚的哭起來。
“這…這…”
王韜也不敢再勸,他都不知道面對尚揚、面對九叔應該用手什麼心情。
尚揚掃了一圈,想了想,要穿過幾人到涼亭之中。
“嘭…”
正前方的一名壯漢瞬時擡手頂在他胸膛,有坡度,居高臨下鄙夷的看着他:“幹什麼去,有事麼?”
另外幾人也繼續上前。
尚揚知道,沈老九心中一定很憤怒,換位思考,如果自己的孩子在別人的地方、因爲別人的事情把命都搭進去,也難以釋懷,讓他跟着償命纔好,這幾人也專門來教訓自己,現在未必是要命,但一定會動手。
只不過。
心裡有愧,並不代表要忍受着。
“嘭”
率先出手,一拳打在正前方壯漢的下顎,毫不留情,準確無誤,用盡全力,正前方的漢子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腳被一拳打的脫離地面,人直挺挺向後倒去,已經昏迷。
“還敢動手!”
旁邊的漢子見狀,也不再藏着,主動打過來。
“嘭!”
這幾人身體健壯,可能在一定層面有些名聲,但很可惜,遇到的是受過專業訓練,並且直到現在還會鍛鍊身體的尚揚。
一拳,又放倒一人。
“嘭”
再放倒一人。
短短十幾秒,只有兩個人還能站起來,躲在尚揚一米遠的地方躍躍欲試,卻始終不上前。
“還打麼?”
尚揚無悲無喜開口,見他倆都不回話,邁步走向涼亭裡。
王韜已經懵了,他這麼厲害?
涼亭裡。
“你很能打!”
沈老九聲音沙啞的評價,他個子不高,只有一米七左右,五官與沈騰相似之處很多。
“但是還沒能保護得了您兒子”
尚揚並不是給自己開脫,而是不想把不必要的罪名抗在自己身上,什麼地方應該他負責,眉頭不會皺一下,不該他負責的地方,也不會忍者,想了想,又補充道:“盡力了,扛了一分鐘”
沈老九死死盯着尚揚。
眼淚又開始向下滴,眨了眨眼,把多餘的淚水擠出去,有種病態的平和,緩緩道:“兇手抓到了麼?”
“初步判斷是職業殺手,這種人反偵察能力能強,已經讓人在全市範圍內搜索,也調了監控,但人已經銷聲匿跡,還沒有線索”
尚揚也想找到,只有找到他才能得知真正的幕後主使,免得疑神疑鬼,對所有人都懷疑。
“我聽說,他是在你房間出的事,事發之前你們在聊什麼?”
沈老九轉過頭,看向惠東市,他從兜裡拿出煙,點燃,風很大,點了好幾次才點上,還被嗆得咳嗽兩聲。
“業務往來,他想讓我與你有合作”
“呵呵”
沈老九苦澀的笑着,又聽到兒子的消息,心上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他思維挑動極快的又道:“你的仇人很多嘛?說來聽聽”
仇人?
尚揚貌似沒什麼仇人,只能達到有矛盾的層次。
事實上,他之前只被馮玄因那個狠毒的娘們兒要過命,其他人都不過是要斷他一條胳膊一條腿,或是羞辱讓他擡不起頭,畢竟是現實社會,腰包裡有多少錢,纔敢惹多大的事…
“說多也多,我有個老婆是市花,與他在一起,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戳我脊樑骨,還有個看我不順眼的爺爺,另一個老婆的爺爺,祖輩上有遺留問題,他們應該也不想讓我活,但是也不多,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職業殺手”
沈老九轉過頭:“你在跟我說繞口令?”
“我今年五十七歲,沈騰又是獨生子,說白了,他走了,我們老沈家就絕後了,身邊能生孩子的小姑娘倒是有,但我不相信她們,等她們懷孕到生子,再到兒子成人,我能不能看到都未必,所以啊,這輩子剩下的念想不多了,孩子他媽還不知道消息,如果知道會發生什麼我不敢想…趁着她還不知道,把他的仇報了,也算是有個交代”
“你說有可能是誰?”
“說一個,我滅一個,這其中一定有真兇!”
沈老九說着說着,聲音變得哽咽。
尚揚聽得也有些傷心,鼻子一酸,眼淚也在眼眶裡打轉,這他媽叫什麼事,剛剛認識的朋友,眨眼間人沒了,還他媽是因爲自己,現在就站在他父親面前,看着他父親在傷心的落淚。
深吸一口氣道:“九叔,你的心情我理解,非常理解,你容我一段時間,會以最快速度確定真兇是誰,沈騰的走與我有關係,也一定會把真兇帶到你面前,任你處置”
“沒了,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沈老九咬着牙,儘量不讓自己失聲痛哭。
他腦中不斷閃過進入局裡辨認的一幕,當簾子先開,他很想說這不是自己兒子,當看到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也想說看不清,不認識,但他又沒辦法抗拒迎面而來的熟悉氣息,那就是他兒子,沈騰,今天早上剛剛從家裡離開…
尚揚扭過頭,遠眺惠東。
又把視線向上,看了看夜空中的繁星,也不知道他是哪顆?
尚揚很想補償沈老九,讓他得到心裡安慰,也讓自己心裡平衡一些,但沒有辦法,賠錢,人家根本不差錢,一個村子的房子都是他家等待拆遷,賠禮道歉,除非跪在地上把腦袋磕碎,要不然沒辦法達到心裡平衡,賠人,更沒辦法去陰曹地府,找閻王爺要人。
夜風一陣陣吹在臉上。
突然。
彎腰哭泣的沈老九猛然站直,順手從兜裡拔出一個鐵塊,轉過身,毫無徵兆的指在尚揚腦袋上,頂在腦門。
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控制不住,瞪大眼睛,眼淚還在流,全身卻已經繃勁。
咬牙切齒道:“真兇,什麼叫真兇?小崽子,你告訴我,如果不是你,沈騰能不能出事,他是不是替你死的!”
尚揚看到槍,也是心頭一顫。
他很理解沈老九的心情,來之前也想過,他會不會做出瘋狂到難以控制的事情,想了,卻沒向太多,畢竟事情與自己沒有太大關係,而且還幫他們爭取時間。
但沈騰說過:我爹就是個臭無賴。
“啊,你說話,他是不是替你死的,死在你山莊,你怎麼給我交代!”
沈老九聲音越來越大,震徹山林,面目猙獰。
他一邊說還一邊把槍口對這腦袋上頂,稍有不慎,手指抽搐一下,尚揚就一命嗚呼了。
瘋了,他瘋了。
尚揚擡起雙手放在身前,做出讓人舒緩的姿勢。
開口道:“九叔,沈騰的走,確實與我有關係,這點我不推脫,但您別激動,抓住真兇是你我共同的願望…”
“用不上你!”
沈老九開口打斷,哽咽道:“我給你五分鐘時間,把你所有的仇人、有矛盾的人,一個不落的說出來,五分鐘之後,給你說遺言的機會!現在,拿出電話,一邊錄音一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