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從大清早起,蒼白的霧氣就遮蔽了整個天空,霧濛濛的天空中連一片雲彩都沒有,只是在西南方向的羣山頂上,在日出以前,升起了耀眼的粉紅色雲片,伸向東邊的那片好像是鮮血染的似的,閃着紫紅色的光芒;太陽剛剛從被露水沾溼的樹叢後面升起來,雲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公雞在空曠的街道上面尖聲高叫着,彷彿在呼喚不知去向何方的主人,成羣的飛鳥在山頂的樹叢裡面起起落落
林偉壽靜靜地肅立在信宜縣城北門的城樓上,在他的腳下,最後一批撤離的部隊正在井然有序地向北方的羣山之中行進,在他們前面幾公里遠的山間土路上,逃難的人羣,如同潮水般地翻滾着渾身沾滿了塵土,被亞熱帶灼熱的陽光曬得黝黑的男人們扶老攜幼,趕着牲口來着的車輛,沒命地向前狂奔,車輪的吱扭聲、孩子的號哭聲、老人的呻吟聲,衝破了粵西南偏僻山鄉的寂靜,混雜成一片奇異的音調,使沿途經過的村莊裡面的狗都把喉嚨叫啞了,已經失去了最初的興致,撲向每一個行人,一直追逐出很遠才罷休
林偉壽轉過身來,望着正在逐漸接近南門的炮火閃光,自言自語道:“經過這次戰鬥之後,信宜縣城還會存在嗎?”
中午時分,天氣卻變成二月裡少見的炎熱,彷彿大雨將至一樣
第5師第一步兵團從前面撤退下來,快步沿着橫貫縣城的街道穿城而過,向城北一座海拔三百米的山峰進發,十幾分鍾之後,數百名日軍分乘二十幾輛汽車,從南門一頭闖了進來
“打”毛少成大吼一聲,端起手中的半自動步槍,衝着最前面的一輛卡車連續射擊,司機頭一歪倒在方向盤上,汽車在喇叭刺耳的鳴叫聲中向左一衝,筆直地撞在牆壁上面,隨即燃燒起來與此同時,十二挺輕機槍和百餘枝步槍也猛烈射擊,把最前面的三輛汽車擊毀在街道中間,緊接着,幾枚微型榴彈準確地落在卡車中間,劇烈的爆炸之後,整個街道完全被熊熊的火光和濃煙遮蔽住,根本無法通行
後面的卡車緊接剎車,全副武裝的日軍士兵迅跳了下來,向街道的兩側散開,後續部隊則沿着城牆推進,準備迂迴到縣城北門
一顆50毫米榴彈準確地落在南門的城樓上面,十幾米高、磚石結構的城樓隨即在劇烈的爆炸聲中轟然倒塌,正從下面經過的十幾名日軍士兵被活埋在裡面,緊接着,幾十顆炮彈同時落了下來,把南門口附近數百平米的地方全部覆蓋起來,剛剛聚集在這裡的數百名日軍頓時陷入烈火和濃煙的煎熬之中
爲了輕裝前進,第5師和第5師的炮兵團把所有的大口徑火炮都留了下來,林偉壽就把它們全部佈置在城北的高山上面,在日軍剛剛突入城區之後就根據事先測算好的數據實施精確打擊,由於日軍轟炸機羣隨時都可能出現,所以兩個重炮營都用最高度傾瀉着炮彈
十五分鐘的炮擊之後,南門和附近的一段城牆被兇猛的炮火夷爲平地,重炮營開始向城爲延伸射擊,攻擊日軍的後續部隊和出發陣地,此時,日軍最先突入城內的兩個中隊已經全軍覆沒,完全消失在中國軍隊的炮火之中
半個小時之後,八架轟炸機從停泊在北部灣裡面的航空母艦上面趕了過來,立即對城北的炮兵陣地進行地毯式轟炸,數十枚航空炸彈和燃燒彈接連落了下去,滿山的綠樹在烈火的煎熬下痛苦地煎熬着,滾滾的濃煙迅籠罩了整個山谷,並遮蔽了太陽的光輝
重炮營的戰士們冒着山坡上四處飛竄的彈片,在烈火中間穿梭往來,把一箱箱炮彈扛到炮位上,堅守在崗位上的炮手依然沉着冷靜地把炮彈向日軍陣地發射出去
前面的八架轟炸機剛剛投彈完畢,正在用機關槍反覆掃射炮兵陣地,十五架敵機又出現在山頂上面,輪番俯衝轟炸,剎那間,陣地上彷彿颳起了十二級颱風,地動山搖,山坡上的樹木全部燃燒起來,戰士們被濃烈的硝煙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吸入肺裡的空氣幾乎全是硝煙,使人始終處在窒息的邊緣
堅韌的炮兵硬是在日軍近乎瘋狂的轟炸當中堅持了四十分鐘的時間,直到打光了全部炮彈,把重炮全部破壞之後才從陣地上面撤退,上山時齊裝滿員的兩個炮兵營,下山時只剩下不到四百人
肅清了炮兵陣地之後,日軍沒有立即出動步兵突擊城區,而是繼續出動轟炸機對信宜縣城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的地毯式轟炸
數不清的民宅在爆炸聲中轟然倒塌,城裡到處都是沖天的火光,爆炸燃起的硝煙和房屋燃燒造成的煙幕升騰在方圓不足兩公里的城市上空,不但遮蔽了午後的陽光,而且擋住了轟炸機投彈手的視線,連續幾次把重磅炸彈扔到了日軍自己的陣地上,這才迫使日軍不得不停止轟炸
緊接着,日軍炮兵集中了數十門重炮,用十分鐘的時間把整個縣城又翻了一遍,直到確信已經不可能有中國軍隊生存下來之後,纔派出四輛坦克掩護步兵進入城區
毛少成用力掀開頭頂上的鋼板,第一個從枯井裡面爬了上來,撲面而來的灰塵和煙霧刺激着喉嚨發癢,使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他連忙取出防毒面具戴上,然後趴在只剩下半截的院牆向街道的盡頭望去,在他的身後,四名戰士陸續從枯井裡面爬了上來
原來,林偉壽接受了斷後的任務之後,立即細緻地觀察了信宜全城的地形,他非常失望地發現,城裡只有十幾棟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房屋,其餘的基本都是土木結構,雖然也有少數磚石結構的建築,但是顯然不能承受得了敵機的轟炸和大口徑火炮的轟擊,於是就改變了準備用巷戰拖住敵人的計劃,把防禦的重點放在縣城北面的山嶽之中
不過,爲了最大限度地殺傷日軍,林偉壽根據從十九路軍學來的巷戰經驗,在一天的時間內在城裡修建了幾十個堅固的掩蔽部,然後把兩個連安排在縣城裡面阻擊敵人作戰的指導思想就是先與城外的炮兵配合,痛擊急躁進擊的日軍前鋒,接着就以火力組的形勢分散在城區活動,每個火力組由輕機槍組、一個槍榴彈手和一個狙擊手組成,兼顧了遠——中——近,短小精悍,非常適合巷戰
坦克的轟鳴聲首先透過濃濃的煙霧傳了過來,過了一會,日軍輕型坦克的面容就出現在距離毛少成大約一百二十米遠的街道上,兩列步兵排成長長的直線,沿着街道的兩側向前推進,由於地面上滿是磚石瓦礫和餘燼未熄的木頭,日軍只能走走停停,前進的度並不快
狙擊手端起半自動步槍,眯縫起左眼,右眼透過槍管上的準星尋找着獵物——食指輕輕叩動一下,槍身猛地向後一退,一個黃澄澄的彈殼從槍膛的尾部跳了出來,對面的一名日軍突然跳了起來,然後‘撲通’一聲倒在地下,四肢無力地抽搐幾下,死了
還沒等日軍反應過來,槍聲又響了起來,另外一名士兵仰面倒了下去,三八式步槍甩出好幾米遠,掉進正在燃燒的廢墟之中
日軍步兵迅臥倒在地面上,向着子彈飛來的方向開槍射擊,坦克的炮塔也急轉動着,準備給與對方致命的一擊
“快”毛少成焦急地催促道,同時手中的半自動步槍射出一連串的子彈
槍榴彈手再次確認自己和目標之間的距離,猛地扣動扳機,微型流彈拖着長長的尾巴向坦克的履帶飛了過去,然而,這一次,幸運之神似乎站在日軍的一邊——榴彈擊中了坦克前面幾米遠的地面,沒有給坦克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毛少成沒有浪費一丁點時間,發覺沒有擊中目標之後,他急忙說道:“快撤”接着抓起步槍沿着低矮的牆壁向後跑去,火力組的戰士們連忙收起武器跟了上去
坦克面前的硝煙剛剛散去,炮手就迫不及待地打出一發炮彈,把中國士兵剛剛的藏身之處轟得粉碎,緊接着,坦克在用前裝機槍猛烈掃射的同時,向前急馳而去,步兵慌忙爬起來,追了上去
然而,坦克的好運到此爲止,剛剛衝出去不到五十米遠,右側的一幢房屋裡面突然飛出一顆榴彈,準確地打在履帶上面,使其喪失了戰鬥力緊接着,輕機槍對着日軍步兵猛烈掃射起來,最前面的四五名日軍士兵慘叫着倒了下去
日軍不得不再次停了下來,與隱藏在暗處的中國軍隊對射,在依靠人數的優勢壓制住對方之後,這才從左右兩側包抄過去
讓日軍感到奇怪的是,他們剛剛推進到房屋外面二十多米遠的地方,對面的槍聲卻突然平息下來,衝進去一看,這才發現房屋後面的牆壁上赫然是個一米見方的大洞,中國士兵已經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