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那男子挑眉思索了片刻,回頭向身後的幾個侍從笑道:“本公子不夠尊重嗎?哦,是了,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必須要登門求聘、明媒正娶。呵呵……”他聳肩大笑,身後的那幾個家丁摸樣的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眼前紅袖飄搖,冷不丁一片冰涼兜頭而下。他伸手抹了一把,原來是梅雪霽將碗中尚剩的半碗烏梅甜湯盡數潑在了他的臉上。
他不急不惱,笑着伸出舌尖在手心一舔,“嗯,真甜!”
梅雪霽蹙起眉頭轉身就走,剛走到待月樓門外,那人卻已緊步追上,並一把攥住了她飄舞的裙帶。
“別走啊,”他眉眼飛揚,“你還沒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家住哪裡,我好上門求親啊。”
“放手!”她怒到極點,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呵呵呵……”那人大笑,依舊緊攥她的裙帶不放,“我說的可是真心話,敝姓秦,出生望族、少年未娶,你若是跟了我……”
忽聽“啪”的一聲脆響,姓秦的臉上頓時生出了五條鮮紅的指印。他楞住了,下意識地捂住臉,張大嘴巴望着梅雪霽。梅雪霽也是一呆,方纔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閃過,還沒等看清楚,身後那個輕薄的傢伙已被人狠狠地甩了個巴掌。莫非……
她擡眼向身側望去,卻見耿飆正叉着手立在待月樓的石階上,臉上依舊是一副漠不關心的冷淡神氣。
樓道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齊雲灝帶着鍾啓和翁鴻漸彷彿旋風般地衝下樓來。
“霽兒。”他心痛地輕喚着,一把摟過她按在懷中。
熟悉的氣息伴隨體溫包圍着她,霎時間,她驚魂未定的心安靜了下來。鼻間隱約涌動着一絲酸澀,她把頭埋在他的臂彎,不願讓他看見自己被淚水濡溼的眼。
姓秦的醒悟過來,開始氣急敗壞地環顧四周,嘴裡大聲喊着:“哪個活得不耐煩的打了本公子?快給我站出來,老子要活扒了你的皮!”
反覆叫嚷了幾遍,也沒人應聲。身後的家丁湊過來,指着人羣中一位白衣男子道:“公子,方纔小的們眼前一花,只看見黑影往那裡閃過去了。不管怎樣,定與這小子有關。”
姓秦的把目光投向他們手指的方向,卻見方纔他一路追逐的美貌少女正偎在那個白衣男子懷中,那男子用手輕撫她的秀,眼裡滿是憐惜。胸中無名火頓起,他一揮手,在家丁的簇擁下向齊雲灝走去。
“唰……”眼前忽地閃現兩道黑影,定睛看時,卻是兩個冷峻的黑衣人擋在了面前。臉上的指痕沒來由地又是一陣鑽心的疼,他捂起臉,指着兩個黑衣人顫聲道:“是你們?”
左邊略顯清瘦的黑衣人微挑了眉,瞧着他冷冷一笑。
他的笑讓他又怕又惱,仗着身後家丁衆多,他大着膽子跨前一步:“剛纔動手的一定是你!好大的膽子,今日本公子豈肯善罷甘休!”
那黑衣人與同伴對視一眼,含笑道:“好啊,且讓我見識一下,你如何活剝了我的皮!”
姓秦的被他眼中的輕蔑激得暴跳如雷,指揮着十數個家丁一窩蜂地擁上。只聽得“砰嗙”數聲,他手下那羣看似龍精虎壯的漢子霎時如同一隻只裝滿刨花的麻袋一般被人高高地拋起,又重重地墜落在地上,“哎呦”、“哇啦”的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
喧鬧的市集一下子靜謐下來,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個個臉上帶着興奮的微笑。姓秦的呆立在原地,努力睜開腫得幾乎只剩一條縫的眼睛,腦子裡空白一片。忽然,耳邊風聲呼嘯,他慌忙回過頭去……原來是那個清瘦的黑衣人已然抱臂立在他的身後。
“主子,如何處置他?”黑衣人把徵詢的目光投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冷冷地擡起頭,目光彷彿兩道鋒利的劍射般得他心裡一陣毛。
“告訴我,你是誰家的子弟?”他的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秦公子……”待月樓上有人驚呼一聲,緊接着樓梯上傳來慌亂的腳步聲,一團褐色的人影連滾帶爬地衝了下來,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待看清來人,秦公子不由心頭火起,指着他破口大罵:“丁如龍,你這個窩囊的奴才!枉費我秦家養你多年,誰知你竟然聽任本公子在你待月樓門口被人欺侮,你……”越說越是火大,擡起腿來在他的腰間狠踢一腳。
丁如龍痛得彎下腰來,臉上卻依舊帶着笑,不敢有半點不敬:“公子爺……受了誰的欺侮?”
秦公子憤憤地着一指齊雲灝:“是他們!”
丁如龍回過臉來看見齊雲灝,臉上立即現出了詫異。目光閃爍了一下,他俯過頭去,湊在秦公子耳邊輕聲低語。秦公子皺着眉聽了,眯起眼盯視齊雲灝半晌,鼻腔裡憤憤地哼了一聲:“哼,出再多的錢也不賣給他!”
齊雲灝的身子微顫了一下,捏成拳的手心裡沁出了汗。
“我們走!”他低聲吩咐一句,擁着梅雪霽向對街走去,鍾啓和耿飆緊隨其後。
“雲公子,”翁鴻漸匆匆追上他,湊到他身旁低聲道:“方纔對尊夫人無禮的,就是當朝丞相秦舒的長孫秦洛泉。”
“我知道。”齊雲灝的面色陰沉着,不帶絲毫的訝異。
倒是梅雪霽怔了一怔道:“秦相的長孫怎會在齊州?”
翁鴻漸道:“秦舒祖籍齊州,家眷大多留在此地。”
梅雪霽輕嗤一聲,“怪不得如此恣肆跋扈,原來是相府子弟。”
“主子,”鍾啓緊走幾步來到齊雲灝的身側,神色中帶着鄭重,“據屬下推斷,方纔丁如龍所說的靠山必是秦府。”
沒等齊雲灝答話,翁鴻漸在一旁吃驚地插言道:“難怪丁如龍在齊州左右逢源,卻一貫行事詭秘,原來他是秦相府的人!……哎呀,這下事情有些棘手了,那秦公子的姐姐可是皇上的寵妃啊,聽說近日還懷了龍種,皇后之位指日可待。只怕到時候皇上舍不得向秦府開刀……”
他那邊顧自小聲嘟噥,齊雲灝卻一直冷着臉沉默不答。梅雪霽看着他深鎖的眉頭,心裡隱隱地浮起不安。眼前的他一身白衣翩翩,恍若謫仙般瀟灑飄逸,目光卻凜冽冰冷,帶着肅殺之氣,眉宇間涌動着沉沉的烏雲……
唉,她輕嘆一聲,看來,一場暴風雨快要來臨了……
“篤篤……咣咣”
夜幕降臨,雲來客棧前僻靜的杏花巷籠罩在一片銀白的月光中。從遠處走來巡夜的更夫,一邊敲打着手中的木梆,一邊扯起悠長的嗓音喊着:“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耿飆來到櫃檯前,將手裡的一錠銀子擱在櫃上:“掌櫃,麻煩再開一間上房。”
掌櫃的撥動算盤的手停了下來,擡頭看見默立櫃前的黑衣青年,不由得微愣了一下,轉而開口笑道:“哦,還要一間?方纔不是已經……”
耿飆蹙起眉:“與你何干?又不是不給銀子。”
掌櫃的撓撓頭,忙不迭地陪笑道:“不敢、不敢,我給您老再開一間就是了。”說着收了銀子,低頭在抽屜中尋找鑰匙。
耿飆冷眼四處打量,這雲來客棧據說是齊州最好的旅店,開闊軒敞、富麗中帶着清雅。門外的青石小徑直通一片竹林,竹林之外,便是徹夜流淌的若耶溪。此時,正有一輪清冷的明月照在門前的石階上,檐下一對品紅色紗燈中的燭火在輕風吹拂下搖曳着暖光。
驀地,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灰衫少年,匆匆地瞥了他一眼之後,快步往裡間去了。
耿飆眯起雙眼……剛纔那少年的一瞥,不知怎麼的,讓他的心裡隱隱地生了不安。那眼神飄忽而躲閃,莫非……
“掌櫃。”他屈指輕叩櫃檯。
掌櫃的擡起頭,把鑰匙遞到他手裡:“就這間吧,和剛纔那間上房緊挨着。”
“嗯,”耿飆接過鑰匙,“剛纔進去的那個少年人是誰?”
掌櫃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朝裡間望了望,笑道:“哦,是阿定,我們店裡的夥計。”
“是嗎?”耿飆依舊盯着阿定的背影不放,只見他在裡間忙碌着,從竈上燒熱的大鐵壺中舀了滾水,倒入一把紅亮的銅壺之中,動作嫺熟流暢,看上去沒有一絲凝滯。
“莫非是我多疑了,他只不過是個生性害羞的青澀少年?”耿飆暗自低問,把目光投向二樓的上房……此時,主子和夫人應該都在房中吧,鍾大哥駕車送翁公子回府,現在肯定還在路上。不管怎樣,總歸要謹慎些,在鍾大哥回來之前,他還是守在主子的門前寸步不離的好。
想到這裡,他抓緊鑰匙回過身去。
“當”地一聲,眼前銀光閃過,他迅偏過頭,卻見扶梯的把手上赫然插着一隻烏黑的玄鐵鏢,鏢頭上大紅的纓子在微微地震顫着。
“玄鐵幫?”腦海中火花閃過,心頭不由一緊,他抽出腰間的佩劍,一邊擋開絡繹而至的鐵鏢,一邊急地向樓上飛奔。
“哼哼……”背後傳來一聲冷笑,“怎麼,見了大爺們就要跑?”
回頭看時,卻見門外赫然立了十數個高大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