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尚神色一緊,慌忙點頭道:“是。”拉緊門扇正要關門,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長笑。聲音淡泊清越,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傳自天邊。
“哈哈,果然有貴客來訪。清印,爲何不請那位女施主進來?”
少年和尚一呆,急忙回頭望去,但見滿院打坐的和尚都愕然朝他們張望。他伸手摸了摸頭,向身側的中年和尚問道:“師叔,方纔是誰喚我的名字?”
中年和尚瞪大雙眼,說話變得結結巴巴:“好像……好像是祖師的聲音……”
清印大驚失色,用手指着梅雪霽道:“祖師方纔讓我有請的是……是她嗎?”
中年和尚搖搖頭,瞥了一眼梅雪霽,又瞥了一眼她身邊的鳳凰:“不知道,要不,把她們兩位都請進去?”
清印點點頭,向梅雪霽和鳳凰合十而拜道:“如此,兩位女施主請隨小僧進去吧。”
梅雪霽與鳳凰愕然對望一眼,鳳凰娥眉深蹙,扯住梅雪霽的衣袖道:“這院子古怪得很,咱們別進去。”
林同也在一旁點頭附和:“是啊,主子千萬別聽這幫和尚的,若是出了事端,屬下們萬死莫贖。”
梅雪霽沉吟着咬了下脣,回頭向清印問道:“請我們進去的是哪位高僧?”
清印道:“是我寺中的雲曇祖師,輩分極高,算來還是方丈大師的師叔。自三年前便閉關修煉,今日正逢出關之日。他老人家數十年來從不會見生人,今日也不知是爲了什麼……想來是女施主有佛緣吧?”
“哦……”梅雪霽垂下眼簾,略微思索了片刻,擡起頭來向清印微笑道:“好吧,我跟你進去。”
“主子!”林同驚呼一聲,跨前一步想要阻攔。卻被梅雪霽淡淡地回眸一瞥,伸出的手霎時僵在了半空。
梅雪霽望着他微笑道:“沒事,雲曇大師是得道的高僧,今日得聆教誨,實是三生有幸。你們就侯在院外吧,別壞了大師的清修。”
“這……”林同焦急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鳳凰。
鳳凰半眯了雙眼,忽然對着梅雪霽勾脣而笑:“好,我陪你一起進去吧,說真的,我也想見識一下這位高僧的風采呢。”
“女施主請。”清印垂做了個有請的手勢,引着梅雪霽和鳳凰朝小屋走去。
“主人……”林同身側一名高大的多穆爾武士忽然出一聲低喚。
鳳凰回過頭,清澈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你們留意院子的後門,小心別讓人闖進來。”
“是。”五名多穆爾武士一齊頷。
清印帶着梅雪霽和鳳凰來到了小屋前,捲起竹簾,用手輕釦門扉:“師祖,貴客到了。”
暗灰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啓,從屋內隱約飄來淡淡的清香。
清印合十一拜:“施主請進吧,小僧就送到這裡。”
梅雪霽點點頭,拉着鳳凰的手跨進門內。
屋內昏暗如夜。從陽光明媚的室外忽然進入這裡,讓人一時無法適應眼前的黑暗。只覺得周圍似乎罩了一層濃霧,影影綽綽,模糊一片。
“怎麼這麼黑啊?什麼也看不清。”身邊的鳳凰小聲抱怨着。
“呵呵,”屋角傳來輕笑,聲音蒼老而低沉,“心清了,目自會清。老納這屋裡已經好久不用燈燭了,今日爲施主破了例吧……惠明,點上蠟燭。”
“是。”有人低低應了一聲,一陣屑屑索索的細響之後,眼前霎時燃起一點光明如豆。定睛看時,卻是一位身披袈裟的年邁和尚,手持蠟燭憑桌而立。在他的身後,是一個小小的佛龕,佛龕前的草編蒲團上,一位老者正閉目打坐。灰衣布履,長眉銀鬚,一頭雪白的長紛披在肩側,更襯得他形銷骨立,清逸如仙。閃爍的燭光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後,飄渺恬淡,仿若地上的一道水痕。
“請坐吧。”桌旁的老和尚將手裡的蠟燭固定在桌角,從桌下拖出兩張凳子,招呼她們坐下。
梅雪霽向他合掌而拜:“不知方纔承蒙哪位大師相邀?”
老和尚伸手一指打坐的老者道:“是老納的師叔……雲曇法師。”
“那您是?”
“老納是本寺的方丈,惠明。”
正說着,忽見雲曇法師睜開雙目,霎時精光一現,屋內彷彿驟然明亮了不少。
他緩緩站起身,擡眼朝鳳凰一瞥,臉上微露驚訝:“怎麼進來了兩位?”他喃喃自語,低頭思索了片刻,復又笑道:“嗯,是老納沒說清楚,怨不得他們……”
着,他將目光停留在梅雪霽的臉上,細細地看了一番,口中低嘆道:“唉,如此看來應是天意,你命中逃不過此劫啊。”
梅雪霽心頭一跳,忍不住手撐桌面站起身來,向他合十行禮道:“請大師明示,弟子愚鈍,不明白大師話中深意。”
雲曇大師微微一笑:“你先告訴我,你從哪裡來?”
梅雪霽一愣:“我,我們從京城而來。”
雲曇大師笑而不語。
梅雪霽悄悄擡起眼,但見他雙眸深邃,彷彿兩泓測不見底的幽潭,黝黑杳渺,似有層層的漩渦盪漾其間,彷彿一不留神就會被它席捲而去……
驀地,一隻枯瘦的手卡住了她的手腕。
“告訴我,你到底從何處來?”雲曇大師盯緊了她,神色間滿是研判。
“我……我……”梅雪霽霎時呼吸急促,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雲曇大師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半眯的雙目中忽現一縷流光:“你本非這個世上的人,爲何遲遲流連不去?”
梅雪霽大驚失色,雙頰頓時一片蒼白:“大師如何得知?”
鳳凰聞言一顫,怔怔地朝她望來。梅雪霽顧不上看她,雙目盯緊了雲曇大師,聲音因爲緊張而微微抖:“您……知道我從哪來?”
雲曇大師點頭道:“知道。老納近些年閉門靜修,於時空輪迴之因果,多少小有領悟。今日啓關之際,忽覺心如潮涌,按捺不止,正好聽到院外女施主的聲音,恍惚便明白了其間的因緣。因此謀求一見,誰料一見之後果然不謬。”
梅雪霽用手按住狂跳不止的心,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擡頭問道:“大師既然知道弟子的出處,不知有何見教?”
雲曇大師淡淡地望着她,神色間帶了幾分悲憫:“女施主眉間暗紅沉晦,想必定有大劫難逃。若是能及時勘破情關,倒是可逃一難。只是……”他低嘆一聲,輕輕地搖頭,“照老納看來,你早已深陷其中,恐怕無力自拔……”
他說着,從手上褪下一串暗黃色的菩提佛珠,套在了梅雪霽的腕上:“老納既與你有緣,卻也不忍見你走到絕路。唉,屆時若果真到了那一步,不妨就回去吧。”
梅雪霽呆望着腕上的佛珠,腦子一下子亂成一片……情劫難逃、走到絕路……他指的是什麼,是她和雲灝的未來嗎?難道,這果真是她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已經被烙上了悲傷的印記?……
良久,忽聽“嘀嗒”一聲細想,卻見佛珠上濺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一摸自己的臉上,才現那裡早已淚水橫泗。
她低頭拭乾淚,擡眼向雲曇大師勉力而笑:“弟子若是要回去,該怎麼做?”
雲曇大師垂目道:“何時來,便何時去;何處來,便何處去。”
梅雪霽將他的話默默咀嚼了一番,內心還是一片迷茫:“弟子不明白,望大師明示。”
雲曇大師站起身,又走到佛龕前,親手燃了三枝清香拜了幾拜,把香**龕前的香爐。
“老納言盡於此,女施主請回吧。”他淡淡地說了一句,打坐在蒲團上,顧自閉目訟經。
惠明方丈走來,對着她們躬身合十道:“煩請二位隨老納出去吧。”
梅雪霽朝雲曇大師望了一眼,心中涌起了濃濃的惶惑與悲涼。想來卻也無奈,只得匆匆一拜,和鳳凰一起隨惠明走出屋外。
屋外,依舊是豔陽高照,天空湛碧。滿院的僧侶早已不見,空蕩蕩的中庭裡,只有幾隻飛鳥在跳躍着覓食。
惠明道:“兩位走好,恕老納不遠送了。”
梅雪霽和鳳凰一同頷:“大師請便。”
惠明低眸躬身,轉身走進屋內,反手關上了房門。
梅雪霽佇立在臺階上,眼睛盯着面前的一角地面,呆呆出神。
鳳凰悄悄上前拉住她的手問道:“方纔,那雲曇大師所說的,想必是一派胡言吧?”
“我不知道……”梅雪霽望着她搖頭苦笑。
鳳凰眼波流轉,環視了一下四周,忽見前方一道月洞門後,露出一條碎石小道,看似通向後院。於是,便回頭向梅雪霽笑道:“不如,咱們走去那裡找地方坐一下,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