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個靈人,其張大的嘴裡只有一叢叢一片片的荊木雜草,並且那荊木和雜草,也隨着聲音的波動,從它口中落下。
龍五一腳掃平剛涌出的雜草,再一刀揮落冒出地面迅速萌芽的草尖。“搜魂貝在!生靈俱退!”
他歷喝。
百名大師的祭煉,已經凝聚了他們全部的心血智慧,而依據玄學上的“法寶”原則,這種級別的“法寶”,已然足夠與凝練者的全部心神建立聯繫。
龍五就不信了,在這短短片刻,竟能讓百名玄學大師一併死去。
只要有一人生存,憑藉着搜魂貝與他們的精神聯繫,則必然知道此刻正遭遇的最大危機。非是靈滅,便是人死。
龍五就不信了,百名玄學大師,竟能坐視搜魂貝和他們一起滅亡!
微弱的藍光再度浮現。
面前的靈人站住。腳下的荊木和雜草,則發出真實的人之慘呼。
靈人露出癡癡的笑容,再進。
“天網所在……生命……消亡……”
它也發出了呼喚。
腳下的泥土翻涌而起,無數片雜草紛紛露出,而後圈外的荊木撲天飛入。
龍五拔刀、掃腿,旋轉。
白色旅遊鞋的鞋底,突然展出片片鋒利的刃,背上的揹包,也生出一個扇葉開始旋轉。
圓圈外飛掠而來的荊木雜草,都被突然出現的狂風吹走,腳下初生的幼苗,則被刀刃迅速斬滅。
荒原上,傳來不絕於耳的慘叫。
但那四個靈人,已經走到了圈外。
“真餓呀……”那個靈人忽然發出鬼一般的縹緲叫聲,“……我要吃……”
隨着一聲迫不及待的淒厲吼叫,靈人猶如殭屍一般地,跳進了圓圈之內。
而此時,龍五的刀已無力,貝再無光。
天上地下的荊木雜草,都化做一張天網,一張地網,以及一張,橫亙半空阻攔一切的空網。
龍五被迅速生出且迅速撲進的荊木雜草而淹沒。
“真餓呀……”靈人伸出枯瘦的手:“餓極了太歲也吃,何況人耶……?”
靈人終於抓向龍五。
(是啊,現在才知道,這就是危險。)
搜魂貝百片貝殼,終於盡數剝落,僅留綿麻絲繩,但即使這毫無一點用處的棉麻絲繩,也被靈人一把奪走。
望着繼續伸來的那隻手,龍五終於萎靡地閉上眼睛。
人有生死,是否也有死生?
輪迴一說,可是真的?
人定勝天,但人是否能勝過靈?(龍五呀龍五,你怎能就這麼聽任天命?你還未開始你的大事業,怎麼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
(這孩子將來會做什麼?我倒希望他平凡地度過一生。)
(你之一生,逢五必變,災難重重……我只希望,你能憑藉一己之力,改變自身命運。)
(你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你要學會改變自己,學會改變命運。)
(爲什麼要你……)
過往的歲月點點滴滴,似乎在這一剎那,都浮現於眼前。
但是——那隻手,爲何還未落下?
龍五睜眼。
****
周圍那三個靈人,已經消失,面前只有一個靈人正在翻來覆去地掂量着那根平淡無奇的棉麻絲繩。
而絲繩上,現在已能看出,正徐徐閃光若鬼火般的,浮現出一個個字:
——龍五。卯年午月丑日午時亥刻出生。
龍五一怔:搜魂貝上,怎麼會有自己的名字和生辰?
難道這並非因爲自己戰勝了當屆所有學生,而是,早在祭練之前,就已確定了,這串搜魂貝將賜予他所擁有?
靈人望向龍五,“你真是龍五?”他低頭看看棉麻絲繩上的字跡,再問:“你是龍四的什麼人?”
龍五再怔:
——龍四?怎麼又出來一個龍四?
靈人用那看不到眼眸的眸子定定地“望”着龍五:“你不知道龍四嗎?——既然你不知道龍四,你又怎會是龍五?”
時間彷彿在這一剎停頓。
無比真切的死亡威脅,蜂擁而到。
危險!——靈人終於要動手了!
似乎是心靈深處,傳出絕望的提醒。龍五急喝:“我是龍五!”
但靈人冷漠地伸出手,抓向龍五的脖子。龍五掙扎。但他一絲也動彈不得。靈人力道漸大。龍五的眼前開始昏暗,神智漸漸迷失。
(不!不能死!不能喪失鬥志!要反抗!反抗!反……)
神智即將全部失去的剎那,龍五突然恢復了氣力。
這一刀,頓時猶如劃破長空夜幕的頓號,散動着藍色鋒利的刀刃,斬斷了靈人緊緊扼住脖子的手。
龍五一把抓過那隻斷手,扔掉。喝:“人定勝天!”
無盡的力量,倒懸瀑布般迴歸於身體。“若人亡,精失靈離魂飛魄散!凡生靈尚不歸位更待何時?守靈人何在?!”
隨着暴喝,那條寫着龍五姓名生辰的搜魂貝串繩,突然散發出強盛的絕望的黑光。黑光過後,那個靈募然發出一陣悽慘至極的尖叫。
隨着尖叫的聲音,圓圈內所有的荊木雜草突然全部碎裂,接着砰然一聲,燃燒起熊熊烈焰。
火光中,只見那個靈人一步步後退,模糊的眼睛裡也開始燃燒出點點烈焰,和那束爆發的絕望的黑光相互糾纏不休。
而後靈人的五官紛紛剝落,整個軀體也在燃燒,胸膛中跳動的心臟從胸腔內逃出,卻在轉眼功夫,就被烈焰追上。
大火吞噬了整個不斷扭曲變形的靈人,也吞噬了整個圓圈。
龍五退。
他一步步謹慎地退出圓圈,望着炙熱的 火、火光中掙扎扭曲的靈人以及那束依舊不斷爆發的絕望黑光,久久不動。
火熄滅了。皎潔的月色下,空空蕩蕩,原野間生長的雜草以及灌木叢,似乎都在發出着無望的悲嚎。
空白的圓圈裡,呈現出五個字:
死亦爲鬼雄。
龍五呆呆地看着。
搜魂貝已經正式湮滅,那個靈呢?是與貝共亡,還是依舊安然無恙?
——我是進入了靈界,還是生生世世將永也無休地和靈爲敵?
龍五茫然四望着,想離開,卻沮喪、悲哀、茫然、失落……,一點氣力都沒有。
死亦爲鬼雄。靈人現在究竟是死了,還是正冰冷地發出了又一輪挑戰?搜魂貝已經徹底失去,靈人再度出現時,又憑什麼來召喚玄異的力量與其敵對?
“你,還在麼?”龍五問。小小心心地問。
他忽然感覺到一種越來越難以壓抑的情緒正慢慢地越擴越大。當他終於能邁動步伐時,就已真切明瞭,那種情緒就叫做——絕望!
面對危險自知再無法克服時的唯一情緒:絕望。
無限的曠野,傳來陣陣回聲:
你——還——在——麼——
還——在——麼
在——麼
在——在——在……
在——在……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