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常情況下,人口是按照幾何級數增長的,而生活資料只能按算術級數增長。所以,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後,不可避免地要導致饑饉、戰爭和疾病。針對這種情況,想要避免饑饉、戰爭和疾病,就必須採取果斷的措施,遏制人口出生率。”
“不過,我的這個理論有個無法逾越的反例存在。中國的人口增長也是按照幾何級數增長的。但是,中國的科學和文化的發展,卻是以一種躍進式的方式在進行的。”
“持續掌握世界霸權上千年,並繼續領導着世界發展的中國,就是這樣的一個特例。似乎所有的規律都在中國發生了失常。這種情況不僅困擾着過去的學者們,同時也困擾着今天的學者們。”
——1798年.馬爾薩斯.《人口論序言》
要說楊守業有多麼失望,那倒不是的。當然了,這種小聰明和小機靈,楊守業是從來不缺乏。但是,無論在哪種社會環境裡,這種小聰明和小機靈,或許能夠讓人佔些小便宜,獲得些小利益。可是,這種小聰明和小機靈,都不可能對人的生活產生什麼真正的大的影響。
楊守業雖然才二十多歲,但是,從小到大,這些小機靈和小聰明他就發揮過無數次了。相應的,使用這些小機靈和小聰明導致的失望,楊守業也是相當的熟悉的了。所以,他並不會覺得自己真的丟失了一個巨大的賺錢的機會。
在現代中國的改開時期,曾經流行過這樣一句話。“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這句話實際上講述了這樣一個道理。就是真的有了能夠改變人的命運的機會的時候,往往也只有那些膽子大,不怕失敗,有行動力的人才能在叢林法則下生存下去,獲得成功。
像楊守業這樣的人,他最多也就是有些小聰明。就比如說從復興會買糧往外賣這件事情吧。其實,他也只是想一想。他是個缺乏行動力的膽小的傢伙,就是復興會不禁止糧食外賣。一想到把糧食從鬆滋縣運到杭州城的麻煩和困難,他也會退縮的。
事實上,無論是復興會內部,還是復興會外部,都不是沒有那種想撐死的膽大的,具有強烈的行動力的傢伙。他們都是非常敏銳的人,全都意識到了。在這個在災害頻發的大明朝裡,糧食的價值有多麼珍貴。他們全都嘗試過,把復興會的糧食弄倒外地去的做法。
不過,無論是復興會內部的人,還是復興會外部的人,他們都無一例外的。都被複興會整肅委員會和人民代表團判定爲人民的敵人。全部都成了絞刑架上的一員。
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雖然對於毛二毛說的那種復興會的,有些驚悚的規矩非常的畏懼。但是,楊守業也不是個不聽勸的人。既然毛二叔和毛二嬸都對他詳細的介紹了成爲復興會企業工人一員有這樣那樣的好處,那麼。楊守業自然就要聽從他們的勸告。
當天晚上,楊守業用自己的錢。在復興會的鬆滋食堂裡再次體會了一次復興會的好處。一個鋼鏰換了十張綠色小票,他只用了兩張綠色的小票,就在食堂裡,吃了一大碗土豆泥,一個人頭大的三合面饅頭,一大碗的雞架燉白菜,和一大碗的免費魚湯。
吃完了飯,回到旅館的楊守業就決定投入復興會的懷抱。因爲他進行了一個簡單的算計。按照毛二毛說的,加入復興會後,先接受生產建設兵新兵營的培訓。這段時間裡,新兵營不僅管吃管穿管住,每個月還有二十個鋼鏰的工錢。
二十個鋼鏰,聽起來好像只有四十個銅子兒一樣,似乎是個極低的工錢。可是按照一個鋼鏰可以買到二斤穀子來計算的話,即使是在工資最低的新兵營階段,自己每個月也可以賺到四十斤的穀子。
四十斤穀子,這可是就是三十幾斤的白米。就是在杭州城裡,一個月能賺三十幾斤白米的工作,那是隻有在傳說中才會出現的好事情。
(天啓崇禎年間,因爲自然災害頻發和朝廷徵稅增加的原因,江南地區的糧食價格基本上都要維持在十兩銀子一石的水平。一石約等於一百七十市斤。一兩銀子等於一千個銅錢。這樣算來,一市斤的穀子,在天啓崇禎年間大約要賣到六十文銅錢左右。這樣比較一下,就知道復興會在統治區對百姓的糧食售價有多低,復興會對工人們的待遇有多好了。)
楊守業到勞動局報名的時候,剛好有一批新的災民被運送到鬆滋縣。
目前,復興會直接掌握的人口就達到近二十萬人了。復興軍即使是優中選優,經過四年的發展,總人數也突破了三萬人,達到了六十個營的規模。復興會的三十多家工業企業中,已有工人六萬多人。專門從事農場工作的農業生產建設兵超過五萬,專門從事鐵路建設的生產建設兵超過四萬。
上面這十八萬人,都是經過了掃盲教育,接受了系統軍事訓練和政治教育的,復興會全面掌握的人口。
復興會之所以能夠在四年的時間裡掌握了這樣大量的人口,一方面是因爲復興會對整個鬆滋縣進行了農場化改造,使用優質良種和初級化肥以及大量農業機械,進行集約化、專門化的現代化的農業生產,爆發式的生產和儲備了大量糧食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小冰河氣候正在全世界範圍內大規模的爆發。
大明朝目前的狀況是,各種水、旱、寒、雹、蝗和地震、泥石流等災害,在全國範圍內持續性的,大規模的爆發的同時,各種兵變。民變,造反。起義等也在不斷的爆發。光是在天啓年這幾年,黃河已經發生了兩次大規模的決口。各種天災人禍,不僅在北方,也在南方到處的發生。
這些對於所有人來說都非常絕望的災禍,卻在客觀上,爲復興會的發展提供着充足的人口資源。復興會還是在有所收斂的情況下,纔在四年中吸納了不到二十萬的湖廣地區以外的人口。實際上,復興會藉着救災救民的機會。已經把土地改革的觸角發展到荊州府下屬的各個州縣當中了。
復興會在這些州縣裡掌握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一方面消滅當地的地主,進行土地改革。把土地分給農民,建立基地村。一方面,又利用大量剩餘的土地和對荒地進行開發,建立了一系列的農場和養殖場。
有意思的是,雖然沒有觸動枝江和鬆滋以外各州縣的縣衙。但是。因爲復興會從鉅額的商業收入中,抽取了一小部分,承包整個荊州地區的皇糧國稅。所以,即使復興會已經發展成了荊州地區最大的地主,基本掌握了荊州地區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土地。可是,湖廣官場上下。卻覺得被複興會掌握了的荊州府知府張宏,能力出衆,手段高超。
他們都認爲,在各地災害頻發,兵亂民亂不斷的情況下。張宏能把把荊州府治理的政通人和風平浪靜,真的是個人才。要不是因爲張宏已經被傳出投靠了魏忠賢。陷害了吏部尚書東林黨干將張問達,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閹黨的名聲。張宏這個善理政務,御民有術的幹臣,還會被許多朝中的大佬所欣賞提拔呢。
實際上,封建社會就是這樣荒謬的。一個地方就是直接扯旗造反了,沒有個半個月一個月的時間,當地官員也別想從朝廷那裡聽到一丁點兒的指示。
就說復興會吧,他們在荊州府的廣大農村裡,鬥地主,分田地,建農場,練民兵,這樣翻天覆地的折騰。當地的各州縣的縣太爺們,居然全然不知道,承包本縣糧稅的人,已經換了身份了。他們還都以爲,自己的治下天下太平呢。
就是後世人,看這個時代的歷史資料的時候,因爲是工業時代的人,也無法理解那時候的農業社會的官員們有多麼遲鈍和麻木。枝江縣到荊州府碼頭的火車都已經通了一年了。荊州府裡的大人們,居然還大部分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
只有在當時的個別鄉間文人的筆記裡,纔有一些關於“火輪車”的記載。不過這些記載明顯也都是想象出來的,並沒有做過實地考察。記載的內容大部分也荒誕不經。
楊守業在報名後第二天,就被安排進入新一批的生產建設兵新兵營,和一批來自河南的災民,一起接受新兵訓練。
作爲一個大明朝的基層武官,楊守業居然是在半個月之後才發現,自己正在和一羣流民接受軍事訓練。這把他嚇得夠嗆。
有人練私兵,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在杭州城裡,就是大一點兒的商家,也會訓練一些家丁,專門用於商業護衛工作的。那些大商人大地主們,甚至經常從總兵麾下借調人手,幫助他們訓練家丁的。一般來說,一個大商人,養着幾百武裝家丁,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像復興會這樣,一下子就對三千多個人進行軍事訓練的事情,真的非常的少見。
即使這樣,楊守業也沒把這件事情往造反方面去想。他只是認爲,這個叫復興會的大買賣家膽子實在很大。
實際上,雖然楊守業不是個真正的農夫,但是,作爲農業社會的人,想要適應復興會對人的工業化的訓練,也不是容易的過程。其實,楊守業有力氣,有精神,有時間進行獨立思考的時候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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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五點鐘起牀,排着隊用最短的時間洗臉刷牙和方便之後,就要開始早鍛鍊。從五點到七點,兩個小時的時間,要繞着新兵營跑上五六圈,大約得有個五六裡地的距離。
在這之後,七點鐘到七點半,就要聽取飯前講評,並且吃早飯。回到宿舍整理內務之後,在八點鐘的時候,就要出上午操。踢正步,走隊列。站軍姿,一通折騰下來。就是一個上午的時間。到了中午十一點半的時候,又要在食堂裡接受飯前講評,吃午飯。
中午休息一個小時,眯上一小覺之後,下午一點鐘開始,又要開始進行隊列訓練和拼刺訓練。不願意進行拼刺訓練,接受不了拼刺訓練,在訓練中被各種污血和噁心的東西折騰拉稀的人很多。但是。經過了教導員的關懷和小黑屋的薰陶之後,大家都變得主動和積極了。
楊守業也進過一次小黑屋。出來之後,他向老天發誓,就是在訓練中練死,這輩子也不想再進一次小黑屋了。
到下午五點鐘的時候,大家照例要在食堂裡接受飯前講評和吃晚飯。折騰了一天的軍事訓練至此才結束了。
不過你不要覺得慶幸。因爲即使在晚上,你也別想閒着。從晚上六點鐘開始。到晚上九點鐘,這三個小時是文化課學習的時間。每天必須學會十個字,必須學會十個數字。在這一階段,大家就有很多人有些跟不上的。
等到了學造句,學寫東西,學加減乘除這個階段的時候。連坐制才變得可怕了。一個隊(班)的戰友們(大家在這個時候明白了“戰友”這個詞的意義了),必須要相互幫忙了。不然有一個跟不上進度的人,整個隊(班)的人,都要一起在小黑屋裡苦熬。
晚上九點鐘之後,則是刷牙。洗澡和開隊(班)務會的時間。說實話,要是上級沒有專門的指定隊(班)務會的內容的時候。大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鞏固文化知識。
到了晚上十點的時候,熄燈睡覺。楊守業這個有些小聰明小機靈的傢伙,往往自己的琢磨剛剛開了個頭,就徹底的睡死了。自己想要想想心事兒的時間,根本就不存在。
實話實說,就是在自然災害和饑荒威脅生命的情況下,這些農業社會的人們都僥倖生存了下來。可是作爲純純粹粹的農業社會的人類,他們對於這種工業化的,集體化的,組織化的生活,也是非常難以適應的。
不僅楊守業自己覺得,雖然每天都可以吃的飽飽的,穿的好好的,住的舒舒服服的,每天都有肉吃,每天都能洗上熱水澡的生活雖然美好,但是,這種生活的重複性,單調性和機械性導致的那種鬱悶和壓抑,也是大家一時間難以接受的。
楊守業那個隊(班)的人裡,有一個過去是考過秀才,但是沒考上的有文化的年輕災民。他就是受不了這樣的鬱悶和壓抑,在一次訓練結束後,用刺刀捅向自己的肚子,希圖結束自己的生命,逃避這樣的生活。
但是,楊守業親眼看到,自己的隊的衛生員立即趕到現場,從一個小鐵箱子,拿出一柄鋒利的小刀(手術刀),又捅了那個倒黴蛋幾下(探傷)。之後,衛生員同志,像幹裁縫活一樣,把那個倒黴蛋的肚子重新縫了起來。
當時,雖然大家都已經接受了半個月四處噴血的刺刀訓練了(刺刀靶子裡安裝了裝有各種血液的皮囊)。但是,看到衛生員像對付豬狗畜生一樣對付那個倒黴蛋的時候,不少人還是當場就吐了。
最可怕的是,過了一個星期的時間,那個倒黴蛋,重新回到了新兵營,繼續和大家一起訓練來了。隊(班)長,意味深長的說的那句:“我們復興軍不怕傷亡,怎麼死的我們就能怎麼救回來,不信你們就試試。”的話,真的讓楊守業毛骨悚然。
復興會真的是管的太嚴了。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不說,就是連死也被複興會管着。復興會不想讓你死,你連死都別想死成功。對於這一點,楊守業算是徹底的有了個明確的認識了。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在復興會的生活裡,也不僅僅只有壓抑和鬱悶。也是有痛快和開心的時候的。
比如說唱歌的時候,楊守業非常喜歡一首叫做《團結就是力量》的歌曲。比如說看戲的時候,他非常喜歡那個大鬧天宮,把玉帝老兒打的亂爬的孫猴子(王書輝版《大鬧天宮》)和那個把朝廷大官的兒子踢成太監魯的智深(王書輝根據《水滸傳》改編的話劇《“雞”飛“蛋”打高衙內》)。再比如說在開訴苦會的時候。
楊守業真的很喜歡訴苦會。無論是在本隊(班)的訴苦會,還是在全連的訴苦會,甚至是在全營的訴苦會。楊守業發現,只有在復興會裡面,自己才能肆無忌憚的向大家傾訴自己的委屈和苦悶。
平常日子裡被各種士紳和上官欺壓的痛苦;在危機時被當成棄子的絕望;沒錢沒糧,自己捱餓還要被所謂的下屬痛罵的心酸;在杭州城裡打工時,被各種店東和掌櫃剝削和壓迫時的無助。樁樁件件的委屈和苦悶,他都可以在訴苦會上傾訴出來。
在這裡,沒有人會嘲笑和諷刺自己,沒有人會訓斥和喝罵自己。在這裡,每一個人,都是被侮辱,被欺壓,被剝削,被掠奪的受害者。就是連那個自殺過的倒黴蛋,也沒有任何不同的舉動,他也是流着淚,訴說着自己被縣學教諭的欺侮和勒索,訴說着他自己的族人是怎樣把他家的田全部奪走的。
是的,在復興會裡的生活很苦。但是,在復興會裡的生活,同樣也很痛快,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