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批鬥會回來,邢寶成心裡非常的不安。
邢寶成家只有七畝多的地,遠遠低於復興黨的人規定的“人均佔有土地十五畝爲地主”的數量。算起來,因爲自家還得佃地種,所以自己家最多也就算是個佃農,連自耕農都很勉強。
革命是個什麼意思,雖然讀過幾本書,但是邢寶成早就忘光了,所以對於這個革命的意思,他根本就不知道。但是看到本村最大的地主,在棲霞縣裡也排的上號的大財主邢大太爺被那夥子年輕的後生吊上木頭架子活活吊死,邢寶成也明白,這個復興黨人口裡的革命和造反的意思差不太多。
窮人當家做主這種話,在邢寶成聽來,就是造反的大王們忽悠老百姓的謊話罷了。讀過書的邢寶成知道,除了三皇五帝那個時候,天下就沒有老百姓當家做主的道理。倒是復興黨燒了邢大太爺家放利錢的賬簿子和欠條,這對於老百姓來說還是挺實惠的。
邢大太爺死了,邢家的幾個老爺少爺也被複興黨的人宰了,這回再燒了賬簿欠條,不管以後邢家的什麼親戚過來收大家的欠賬,大家也不會認的。
除了燒掉了欠條賬簿對大家有實實在在的好處之外,從邢家分出來的那些糧食布匹之類的東西,邢寶成卻覺得不能動。這些東西都是有數的。雖然家家戶戶都分到了,可是以後邢家的什麼親戚回來追究的話,這事情沒法抵賴。所以邢寶成早就想好了,這些東西都要保管好了,等人家來要的時候好還給人家。
邢各莊和大部分明朝末年的村莊一樣,村裡絕大部分人家,都是依附於本村也是整個棲霞縣裡都排的上號的大地主邢大太爺家生存。村子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邢大太爺家的長工佃戶。除了幾家邢大太爺的近枝宗親以外,像邢寶成這樣自己還有幾畝地種的那是非常之少的。
邢寶成自己還能保存住七畝地,不是因爲他和邢大太爺家有親戚。說起來,在邢各莊裡,所有姓邢的人家都和邢大太爺家有親戚,可是邢大太爺也從來沒有因爲這點親戚的關係就少收大家的租子和利錢。
邢寶成能夠保有土地的原因,那是因爲邢寶成有點其他人都沒有的本事。邢寶成讀書識字還能打的一手好算盤。這點本事,讓邢寶成在邢大太爺的莊子裡,能夠當一個兼職的賬房。每到秋天收租子的時候,人手不夠的邢大太爺家都會把邢寶成找過去幫忙。就憑着這點面子,邢寶成家的地才保住了七畝。
當然了,雖然家裡還有七畝地,雖然邢寶成有能寫會算的本事,雖然邢寶成在邢大太爺家裡可以當上兼職的賬房,可是這些外部條件並沒有使得邢寶成的日子比別人好過到哪裡去。
上頭有個年過六十的老母親,下面有四個十幾二十郎當歲的兒子,加上邢寶成兩口子,家裡七口人靠種那七畝薄田根本就吃不上飯。所以和村子裡的所有人都一樣,邢寶成家也得佃邢大太爺家的地種。
近二十年,邢寶成有種感覺,自家的這七畝地不但沒給自己增加多少口糧收入,反倒越來越成爲一種負擔了。和那些一點地都沒有的人家不同,自己的這七畝地需要繳納越來越多的皇糧國稅。而且因爲自己有這七畝地,所以邢大太爺總會把縣裡勞役派到自家的頭上來。
不過即使是這樣,即使有這七畝地比一點地都沒有負擔還要重,可是作爲一個讀過書的人,作爲一個自己覺得自己比一般人應該有點身份的人,這七畝地就像邢寶成的自尊一樣,雖然很少,但是必須堅持。
邢寶成他爹嚥氣之前,給邢寶成留下了十畝地。邢寶成娶媳婦賣掉了三畝。現在已經四十六歲的邢寶成覺得自己可能也沒幾年好活了,所以他堅決的認爲,應該把這七畝地傳給自己的四個兒子。
和邢寶成的自我感覺良好不同,邢寶成的四個兒子都不覺得有七畝地的自己家和別人家有什麼不一樣的。同樣是吃不飽飯,同樣是給大太爺家扛活,同樣住四處漏風的草房子裡,同樣二十大幾了還娶不上媳婦,所以自家並不會比別家尊貴。
邢大太爺全家都被吊死,邢寶成覺得這是造反所以非常的不安,但是邢寶成的四個兒子,從邢大平到邢四平,都覺得心裡非常的痛快,非常的解氣。像一切壟斷一地乃至幾地的大地主一樣,邢大太爺家在村子裡可謂是一手遮天。橫行鄉里魚肉百姓,這句話,用在邢大太爺家的頭上一點兒也不帶冤枉他們的。
整個邢各莊,哪有一家沒有過賣兒賣女,跪地求饒,挨鞭子上供媳婦的人家啊。因爲還不起高利貸,被逼債逼的上吊的,被邢大太爺家的護院吊在房樑上打死的,在村子裡比比皆是。就是邢大平兄弟四個,也常常挨邢大太爺家的鞭子。
和四十幾歲,已經對這種被剝削被壓迫的日子完全適應和習慣了的邢寶成不同,最大年紀也才二十二歲的邢家四兄弟,在內心深處一直恨不得親手宰了邢大太爺全家。所以,看到同樣是年輕人的復興黨的戰士們審判並處決邢大太爺全家的時候,兄弟四人和村子裡的所有年輕人一樣都是歡呼雀躍的。
開完了批鬥會回到家裡,看到自己的老爹在那裡皺着眉頭不吭聲,邢大平兄弟四人都覺得有點沒意思。邢大平也沒管自己的老爹在那裡想什麼,他對自己的老孃說道:
“娘,剛纔復興黨的兄弟說了,家裡有四十歲以上的老人的,一會兒按人頭到他們那裡領糧食布匹去。咱家奶奶和你們二老年紀都過四十了,都能領到復興黨的糧食。剛纔分到手的糧食也不少,今天晌午咱家也吃一頓好的吧。”
邢王氏聽了這話,對邢大平說道:
“老大啊,家裡是分到不少糧食,可是復興黨那邊說的糧食還沒領到手,現在我可不敢隨便動手裡的糧食。晌午給你奶奶蒸幾個好饅頭,咱們還是吃高粱吧。今天咱家做點乾飯吃,讓你們兄弟幾個飽飽肚子。”
邢寶成聽了兒子和老婆的話,心裡面立即就不高興了。
“成天就知道吃,分人家大太爺家的東西,那是咱們能動的嗎?現在動了,等人家大太爺家的親戚回來朝你要,你拿什麼還人家真以爲能翻了天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