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半個月,荊州錦衣衛千戶所下屬的一個錦衣衛小旗魯平,過的可謂是生不如死。
魯平是錦衣衛世家出身。他的老子,他老子的老子,他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都是錦衣衛。四代人裡,只有魯平的腦袋,好像受到了祖宗的保佑,長的比較聰明一點。雖然武藝稀爛,跟蹤、偵緝、審訊、刺探,這些自己祖宗們留下來的看家本領,魯平也不過只能算得上是掌握的馬馬虎虎。可是在外人眼裡,魯平確實頭腦很好的人。
其實魯平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智力水平只能算得上是中下水平。他之所以能夠在一羣羣普通的力士中脫穎而出成爲小旗。主要原因在於,自己善於觀察長於總結。
從萬曆初年開始,魯平就常常聽到,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常常說起,錦衣衛越來越落魄的現實狀況。和自己石頭腦袋的祖父和父親不同,魯平不認爲錦衣衛的沒落是一種必然。他認爲,萬曆初年錦衣衛的威風越來越掃地的原因,是上面沒有大BOSS作靠山。
魯平從祖父和父親多年來的閒談中,總結出一個經驗,每當上面的皇帝老爺是個強勢人物的時候,錦衣衛往往就能威風起來。比如嘉靖皇爺的時候,錦衣衛就很威風。要是上面的皇帝老爺是個像隆慶皇爺那樣的面團團的性子,不爲錦衣衛出頭。那麼,錦衣衛就要落魄下去。
魯平用那個沒受過任何教育的腦袋,想出了一個樸實的道理:無論是個人還是團體,要是它們是“寡婦睡覺——上面沒人”的話。那麼,無論是這個人,還是這個團體,它們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認識到了這個道理之後,魯平用自己前半生的時光,一直在尋找自己的靠山。
可是,即使錦衣衛是明王朝暴力機關的重要力量之一,即使錦衣衛在普通百姓眼中是權力極大的衙門。可是,一方面,因爲張居正張相爺的強勢,使得錦衣衛在文官勢力面前全面萎靡。另一方面,作爲一個普通的錦衣衛力士,一個最底層的錦衣衛工作人員。魯平根本就接觸不到,那種能夠成爲自己靠山的強力人物。
魯平從十九歲繼承父業,成爲錦衣衛荊州千戶所的一個普通力士之後,一直到他三十五歲。他用了十六年的時間,纔得到了一個接觸大人物的機會。他在一次機緣巧合的情況下,結識了戶部尚書張問達的侄子張天祿大少爺。
憑着他的一張巧嘴和對荊州府街面上的瞭解,他成了張天祿在荊州府的主要跟班之一。在這之後,憑藉着張天祿在荊州府,乃至於在整個明王朝行政體系裡的影響力,魯平當上了他幾代祖宗也沒敢張望的錦衣衛小旗。
就在魯平傾盡全力的奉承張天祿,希求自己能夠在錦衣衛系統裡,更進一步的時候。張大少爺突然對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張天祿命令魯平,帶上幾個信得過的兄弟,到下面一個叫枝江縣的小縣城裡,蒐集關於枝江王的女婿,一個叫王書輝的王府儀賓的罪證。
魯平心裡對於藩王的看法一直處於一種混沌狀態中。當年,張居正張相爺還在臺上的時候,整個湖廣的藩王過得像縮頭烏龜一樣。魯平就親眼見過,在荊州府理論上最爲尊貴的荊王,曾經把一個張相爺老宅的一個管事,親自送出王府大門的事情。當時,湖廣地區的藩王們,每到張相爺的老爹過壽的時候,都會親自到張家老宅給張老太爺送賀禮,拜壽。
可是另一方面,湖廣地區的藩王宗室們,也曾經在十幾年前,鬧起過牽連了整個湖廣官場的“楚宗之亂”來。當時,魯平的最高長官,錦衣衛荊州衛千戶所的千戶,曾經向所有的本千戶的錦衣衛訓過話,說是藩王們的事情,是參合不得的。
在魯平眼中,文官們的勢力大,可是藩王們的勢力也不小。文官他得罪不起,藩王他照樣得罪不起。更何況,魯平也是有自己的信息來源的。據說,萬曆皇爺對這個枝江王觀感極好,就連枝江王的那個女兒和女婿,也是深得萬曆皇爺的喜愛的。
別的不說,那位叫王書輝的郡主儀賓,可是魯平在錦衣衛系統內的通報裡見過的。他可是被封爲錦衣衛系統裡的最高官銜,錦衣衛指揮使。雖然,連魯平也知道那是虛封,王書輝手底下連一個錦衣衛也沒有。但是,那也是個錦衣衛的指揮使啊。
魯平雖然經歷了心理上的糾結,可是魯平畢竟是魯平,魯平畢竟是善於觀察生活總結經驗,能夠在一坨坨的錦衣衛力士中脫穎而出的聰明人。他清楚的知道,“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
在魯平想來,王書輝王儀賓的來頭再大,錦衣衛指揮使的名頭再嚇人,也涉及不到他這個明王朝官僚系統最底層小公務員的生死存亡。可是,張天祿大少爺,可是直接關係着自己能不能更進一步,出人頭地的。萬曆皇爺固然是皇天一樣的神人,萬曆皇爺固然是喜歡枝江王以及他府裡的儀賓王書輝。可是,無論是萬曆皇爺,還是藩王儀賓,都不會給他提供升官發財的機會。
再說了,天子皇爺固然是英明神武的,可是管事兒的還是下面的人。就比如說,在錦衣衛系統內部流傳着一個內部的典故。據說,皇宮裡給皇爺們喝的茶葉,往往都是往年的陳茶。原因是什麼很簡單,內監們不想把皇爺的嘴養刁了。
由此可見,天子皇爺就是再英明,再神武,也要被底下蛆蟲一樣的內監們糊弄。所以,魯平還是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的。在得罪一個他不認識的藩王府儀賓,和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自己升官發財的大靠山之間,他明確的選擇了前者。
魯平領了三個在錦衣衛荊州千戶所裡,據說是專業素質最好的手下,來到枝江縣之後才發現,這裡的事情處處和荊州府不同。
枝江縣城倒是像他印象裡的普通縣城一樣,是個不怎麼熱鬧,人也不多的小地方。可是,本縣的乾淨程度,卻是魯平從未見過的。而且,整個枝江縣街面上見不到一個閒人。連在街道上亂跑的小孩子,他們穿的雖然一樣破破爛爛,可是一個個的卻都面色紅潤衣着乾淨。
那些小孩子們的素質還極端的高,居然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向他們要錢要物的。不過,他們一羣羣的尾隨着四人,無論是走到哪裡都跟着,趕也趕不散。
直到魯平發現,縣城內只有一家客棧,而且價錢高的驚人,又是枝江王府的產業。害怕暴露身份的魯平四人,就在小孩兒們的告知下,決定出城,到城外長江邊上的董灘口集鎮上住宿。
就在他們四人剛剛出城的一瞬間,就被一隊穿着灰色的交領半長收袖短袍,腰間扎着寬皮帶,頭上戴着黑紗大帽的武裝人員截獲了。四人中的兩個自認爲武藝高強的小子,還想跟人家比劃比劃。沒想到,兩人剛把藏在腰間的匕首拿出來,就被人家用連發短銃(王書輝給政保警察配備的,新成立的江北兵工廠生產的,柯爾特M1851轉輪手槍的複製品),在身上開了七八個窟窿。
看到這種情況立即就嚇尿了褲子投降的魯平不知道,自己就是被那些滿大街亂跑的小孩(枝江縣復興小學堂學生)們給出賣的。他們可不是沒事幹了跟着魯平的。正在每三天一次的放假中的小孩們,可是一羣兼職的小暗歎。他們可是從情報委員會的聯防員手中領取銅板的。
魯平和他倖存下來的唯一的手下,比起葡萄牙籍西班牙傳教士(葡萄牙已經被西班牙吞併)奧伐羅·塞默多AKA謝務祿AKA曾德昭來,可是表現的遜色多了。
被政保警察壓進地牢之後,在剛開始的常規審問中,魯平就已經交待了自己是錦衣衛的身份。聽到這個消息的審訊人員還興奮了一陣。他們在政治常識課上可是學到了,這個朝廷的錦衣衛,算得上是他們在本時代爲數不多的同行。
不過,魯平這個抱文官侄子大腿以求晉升的錦衣衛,還是讓審訊人員們失望了。用李二牛的話說,“審訊這貨,還不如審訊外地土匪的探子有難度呢。”
魯平也確實是不太給力。審訊人員才上了兩個手段,常規審訊程序中的五個手斷還沒完成呢,他就把什麼都說出來了。在後面的問話裡,無論是自己前來的目的,還是張天祿的身份。無論是自己的錦衣衛小旗是怎麼來的,還是小時候幹過什麼壞事。魯平是有什麼說什麼,讓審訊人員極端的沒有成就感。
反倒是那個唯一倖存下來的魯平手下,表現出了一個錦衣衛該有的基本素養。他是在經歷了九個審訊手斷之後才吐口的。
魯平的那個手下在後面的供訴中指出,作爲錦衣衛荊州千戶所裡的專業審訊人員,他對於王書輝手下審訊人員的行爲表示極大的憤慨。
用他的話說,他們錦衣衛的審訊,那是手段盡出,不過,他們審訊目的是,讓被審訊者承認自己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罪行。審訊中心的審訊人員對於審訊,則完全是一種機械化的執行。不管什麼,先問話後上手段。你們審訊別人,總得先給人定個罪名吧。
在這位錦衣衛的專業審訊人員眼中,什麼也不問,一言不發的在那裡上手段,實在是太折磨人了。他能夠挺過九種手段的原因,也不是他多麼堅貞不屈。而是作爲錦衣衛的審訊人員,原有的固定思維影響了他。
他以爲審訊的目的是栽贓陷害。哪裡想得到,人家審訊人員的目的是獲取信息啊。他還在那等着審訊人員給他一個罪名,他好立即承認呢。沒想到,被折騰了半天,人家根本就不提這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