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直都在?”

“是、是……皇上。”趙仲衍的語氣是滿滿的質疑,於清雖然害怕,卻依舊沒有改話。

聽見回答,趙仲衍沉默了,腦海中隱約出現些畫面,很模糊,但感覺卻很真實。

昨晚的人,真的是於清?不對……但若不是他,又會是誰?幻覺麼,不是。

頭還在隱隱作痛,無法清晰地會想起昨夜的一切,但從於清的表現,他可以確定一件事,他在說謊。

“一直……的定義是什麼?”他問着,於青的身體明顯一僵,雙眼自然地往老太監望去,趙仲衍也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

聽了趙仲衍的話,一時間發現他竟然正盯着自己,老太監立馬跪了下去,說道。

“奴才該死!”

“這四個字聽多了,只會覺得煩。你最近是不是……太縱容他們了?難保哪一天,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趙仲衍這麼說着,聲音依然有些暗啞,語氣未顯起伏,始終帶些玩味的性質。但跟隨他多年的老太監,已經察覺到了他的怒意,那是無法預計的後果。

“聖上開恩……”

又是一陣沉寂,卻沒有人敢看趙仲衍的動向,過了好一陣,趙仲衍才又開口道。

“昨夜你說要取解藥,那……解藥呢?”

這話明顯是對於清說的,這麼一來,於清慌了,昨夜衝忙闖進太醫院,卻不見與自己相熟的胡太醫,情急之下惟有擅自動手取藥。

不巧卻正好被路過的小太監發現,接着便被侍衛抓拿了起來,一關就是幾個時辰,最後還是由老太監趕回來出面處理的。

於清見了老太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事情交待了一遍,正着急拿解藥的事。老太監萬想不到會是這麼一個情況,隨即向太醫院的藥童要了解藥,便帶上於清趕回延璽殿。

只是到了趙仲衍的寢宮,兩人都不禁訝異了,趙仲衍在牀上睡去,衣衫凌亂,就連於清都能猜測到這是什麼狀況,與老太監對視了一眼,老太監問了一句。

聖上讓你侍寢了?

於清聽了先是一愣,而後才連連搖頭,老太監也知道自己問得有些奇怪,若聖上真的讓於清侍寢,於清又何必有後來的大費周章?

最後老太監向殿外的侍衛詢問了一番才知曉,有人在於清之後進去過,但要他們說出那人的身份,侍衛都支吾着說不出來,只能確認一點就是對方也是名男子。

老太監不免怒了,身爲延璽殿的侍衛竟也如此輕率,侍衛一驚,急着爲自己求情說,那人稱是拿東西給皇上,那時他們都以爲那是於清,於是便沒太注意。

侍衛們那麼一說,老太監看了看於清,最後只對侍衛說了句:以後再算你們的帳!

從來不會有人在侍寢後還急着離去,誰不願向衆人宣示聖上對自己的恩寵?這麼一想着,老太監越發覺得可疑,於是對於清叮囑,無論如何不能像聖上透露半句。

在他們趕回來的時候,藥性也已經過了,解藥自然也沒有用途,如今趙仲衍這麼一問,讓於清措手不及,腦海中隨即開始編出各種回答,最後吞吞吐吐地說道:

“安總管…已讓皇上把解藥服下,只是當時……聖上還未清醒。”

趙仲衍不禁哼笑出聲,說道。

“朕可不認爲朕的耐性,可以好到就這麼陪你耗着!你該知道自己做的事會有什麼後果,可惜你還是幹了。”

趙仲衍的用意再清楚不過,於清的罪是治定了,老太監不是沒有見識過趙仲衍發怒的後果,自然也爲於清擔憂起來。

“聖上!”老太監打算開口求情,卻被趙仲衍的一個眼神懾住了。

“朕不殺你,可是……”趙仲衍停住話語,望向了老太監,喚道。

“安總管。”

“……奴才在。”

“給朕說說,該如何處罰?”

“責廷杖五十,貶至倚慕宮……”這不算是最重的懲罰,卻是讓身在後宮之人最恐懼的。

“好,那就交給你來處置,都退下。”

“是……”老太監這麼應着,心裡不禁有些憐惜,宮裡的人都知曉倚慕宮是什麼地方,一旦進去了,就別再妄想得到任何關注,下場也只有鬱鬱而終。

………

從延璽殿出來,老太監語重心長地對於清說道。

“孩子,你若希望出宮,安總管能幫你,嗯?”

不料,於清卻只是搖頭,老太監見了,表情有些嘆息地點着頭,他又怎會不明白,這孩子性格雖然溫和,對感情卻是固執得可以。

“這樣真的可惜了你,聖上如此執迷,任誰都左右不了……鄴國送來的皇子像極了當初的易將軍,只怕聖上已經認定了他……”

“鄴國的……皇子?”於清低聲重複了一遍,老太監不以爲意,繼續走着。

“安公公……皇上他,只要易將軍麼?”

“你不會明白的……但這次皇上着實是怒了,因爲惹怒了皇上而直接丟了性命的人不少,幸好皇上念在你是督軍送來的人……”老太監嘆了口氣,呢喃道。

“你根本無法想象,柳華的下場……”

“柳華?”聽見這個名字,於清感覺些許熟悉,暗自開始在記憶中回想起有關的一切。

老太監見狀,稍顯慌張了一下,於清進宮的那一段時間,喬適正好不知所蹤,而當時全宮上下的人都知道,聖上待柳華很好。

按照時間推算,就算於清本早已忘了柳華,但如今自己這麼一提起,難保不會想起來。

柳華的事,是宮裡的禁忌,若趙仲衍再聽見些什麼流言蜚語,任誰都脫不了關係。

………

時間,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看見了…帶着稚氣的尚宇,還有那個女孩,她很喜歡笑,他總是叫她‘箏兒’但其實她的名字,叫尚箏。

“喬適哥,你就不怕我姐移情別戀嗎?她現在對那個趙仲衍可謂是‘朝思暮想’了啊!你就跟她說說吧,炎朝沒有一個好人!”

“小宇,喬叔叔也在炎朝當官呢!”尚箏笑着反駁道。

聞言,尚宇也意識到自己一時心直口快說錯了話,隨即望了望喬適,但喬適也只是笑,沒有說話。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但是姐,我看你壓根就已經忘了爹的事!”

尚宇這麼說着,其他兩人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尚宇便已跑了出去。

“爹一直希望小宇能進朝爲官,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換作是我也不能,誰願意爲仇人買命?”喬適這麼說着,神態似笑非笑。

“所以在他眼裡,趙仲衍就等同於仇人。”尚箏的話,只是一種結論。

“箏兒……”

“嗯?”

“趙仲衍就有怎麼好嗎?你們…只見過一面。”

尚箏聽了,先是笑了,在喬適注視了良久以後才說道。

“與其說我對他有好感,倒不如說……我喜歡從你的嘴巴里,聽見他的名字。”

尚箏的話,是喬適的意料之外。

“知道嗎?你從來就沒把誰的名字這麼放在嘴邊過,若真的討厭一個人,不可能會這樣的。”

“所以,我那麼留意他,都是因爲你的緣故。因爲你喜歡,所以……我也喜歡。”

最後的那句話,似乎被遺忘了很久,是想不起來,還是根本沒有存在過?畫面只是斷斷續續地出現,讓腦袋應接不暇,眼前一下子昏暗了起來……

“喬適……”

又是那道陌生的聲音,但始終……看不清他的樣子。

“嗚…啊呃……”他根本無發想象,自己是在怎麼一個狀態下。

“看着我!”男子沉聲命令到,喘息中,滲透着情慾的味道。

“殿下……”雙腿被強力的手臂禁錮着,身體一遍遍承受着猛烈的衝撞。聽見了男子的話,在渙散的意識中,只能作出簡單的迴應。

“痛…呃……不要……”因爲疼痛而繃緊的神經,被一次次的撞擊挑戰着極限,喬適壓抑着嗓音,卻依舊聽得出痛楚。

“你答應我什麼,爲什麼要幫他?箏兒是你害死的…知道嗎?”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

“妄想!看清楚在你眼前的人是誰!你沒有機會逃脫,忘了你爹說過的話?”男子吼着,手掌已經掐上了他的脖子,呼吸越發困難。

死亡的信息衝擊着大腦,在瞬間驚醒的時候,喬適毅然發現,緊握着的手心滿是冷汗。看看四周,依然是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炎國皇宮之內。

夢中那些片段,到底是夢境,還是真的記憶?喬適定定地坐在牀上,門外叫喚的聲音忽然響起,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呼喊,因爲聽得出顯得有些着急。

“公子…公子!殿下?皇子殿下?您在裡面嗎?”

喬適緩了緩,回道。

“什麼事?”

“公子你沒事吧?”

“嗯…到底什麼事?”兩人就這麼隔着扇門,幸好四周都很安靜,所以即使喬適的聲音不大,門外的人也能聽清。

“皇上傳召公子到延璽殿一聚。”

喬適聽了,身體僵了一下,說道。

“不去。”

“公子,你說什麼?”門外丫鬟的聲音顯得意外和恐慌,要知道皇上的命令是無人可違的,喬適的反應,讓她難以交待。

“我說,告訴趙仲衍,我不去。”

喬適看不見,門外的丫鬟早已說不出話,他竟然就這麼直呼當今聖上的名諱……

門外的聲音沉寂了一陣,隨後又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啊,茗兒姐!”丫鬟的聲音難掩喜悅。

“鴦兒?你怎麼來了?”

“安總管命我把喬公子請去延璽殿,但是……”被換作鴦兒的丫鬟停住了話,望了望緊閉着的門。

茗兒一下便懂了,輕輕拍了拍鴦兒的手道。

“行,你先回去,我幫你說說……”

“謝謝茗兒姐!”

鴦兒剛一離去,茗兒正向着怎麼開口,喬適便說道。

“茗兒,我說了不去,你不用再多說了,幫我準備熱水。”

“呃……是!”

是心疲倦,還是身疲倦,自己似乎忘了,當初選擇到炎國來的原因,是錯了嗎?該聽尚宇的話?但若不是這樣,換不回禹昂,橫豎都是死。

怎麼看事情都是由自己而起,總比拖累別人要好。既然不能自己選擇離去,那由趙仲衍把他送回去就最好不過。

那樣就可以結束了……

……………

“禹昂?”

“嗯?”彥禹昂應答着,但神情顯得無精打采,季宣宏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笑你這丟了魂似的模樣,在想着喬適的事情?”那日從宮裡回來,季宣宏便從他口中知道了來龍去脈。

他這般說着,彥禹昂始終沒有一絲笑意,回道。

“他變了…我終於知道,爲什麼尚宇總是限制他這麼多,原來……”

“尚宇他,一定比你更緊張,但喬適他大概不應該說‘變了’,只是…回到了從前。”

“只是,回到了從前?什麼意思?”

季宣宏旦笑不語,答案昭然若揭。

“你早就認識喬適嗎?那爲何那日在宮裡遇見他,你卻隻字不提?”彥禹昂質問着,雙眸是強烈的注視。

“也許這跟尚宇對他所作的原因一樣,如果他忘了從前會比較快樂,那麼我這麼屬於他‘從前’的人,就不應該再架入他如今的生活。”

“那你覺得自己的決定對了嗎?”彥禹昂皺起了眉,在炎國的時間越長,接觸的人越多,越讓他感覺到,他所熟悉的喬適,隨時都會消失。

“不知道,但趙仲衍如今是改變了,也許……”季宣宏輕嘆着。

“因爲他改變了,所以喬適就應該留在這裡?我不會讓他這麼下去的!”

“那你認爲要怎麼做?把他帶走?”

季宣宏的話,讓彥禹昂沉默了,喬適也說過類似的話。他的確,沒有辦法。

……

那日,喬適果真沒到延璽殿,翌日,趙仲衍竟親自到薰陵殿找他,喬適竟也敢把國君拒之門外。

事後趙仲衍不但沒有怪罪,反倒命人送了一批又一批貢品。宮裡頭的人又不免將這鄴國皇子,與當今聖上的關係胡亂猜測了一番。

但八九不離十都會說,皇上之所以待他好,是因爲這鄴國皇子長得像易將軍。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話始終還是傳到了喬適的耳邊。

其實,不見趙仲衍,只是很單純地,不想讓他看見他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但手上的傷,復原得很慢。

倚薰陵殿前的大樹邊,夜裡在腦海中出現的一切畫面,讓喬適陷入了沉思。

“總算看見你了。”

一道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喬適轉過頭一看,竟是趙仲衍。背脊一僵,下意識地將袖子握緊了。

“聖上。”

“難得你也會緊張。”趙仲衍調笑着,喬適這才稍微放鬆了些。

“不是緊張,而是……”雙眼注視着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人,話沒繼續下去。

而是因爲…我發現,自己開始有點害怕面對你了。

“嗯?”

“宮裡的人把話傳的很離譜,聖上是不是該學學避嫌?”

“沒這個必要。”或許我有那麼一點期待,期待他們所說的話,可以傳到你的心裡。

——天下只有一個喬適,但趙仲衍身邊,卻能有無數個他。

那句話,誰說過?到底……趙仲衍要他留下,是爲了什麼?

痛……

頭上強烈的疼痛在叫囂着,就連趙仲衍的話也無暇應答,徒然睜開的雙眼,看見的確實一片黑壓壓的景象。

“聖上…你請回吧。”

“什麼?”趙仲衍說着,雙眼卻留意到了喬適那越發蒼白的臉。

“你怎麼了?”

喬適搖頭,他只想快些離去,無奈身體卻不聽使喚。

“喬適!”趙仲衍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喬適擡起手想要把他推開,不料卻被一下子握住了手腕,喬適擡頭看了看趙仲衍,意圖想把手抽回。

兩人僵持了片刻,趙仲衍盯着他的臉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意料之外,竟讓他發現了喬適手腕上那駭人的傷痕,他好像……想起些什麼?

喬適睜着雙眼,面對着趙仲衍的凝視,卻一句話也不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