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拿到不散鈴的那一刻開始九葉罌便感覺到當中有好些個魂魄在涌動。今日若是換了別的引魂人來可能感覺不出來,但九葉罌最近就是在做渡魂一事,要不了一瞬便察覺到了當中正在被修復的魂魄。
仔細想想,她猜測當中魂魄便是死於青鳥手下之人。
只是可惜,青鳥身爲引魂人手上已經沾染了鮮血,不管有沒有用不散鈴去聚集魂魄,她的反噬都要受着。
而用不散鈴聚集魂魄本就要損耗引魂人的陽壽,這麼一算下來,青鳥可是吃了個要命的大虧。
事情真相被九葉罌道出來,青鳥眸中的慌張之意一下便暴露了出來。
九葉罌含笑而語:“我雖沒有與十師妹親密相處過,可出藍總不會說謊。要說十師妹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人,我是斷然不會相信的。只是,我很好奇,十師妹這麼做,自己究竟能得到什麼?”
說完此話後,九葉罌忽然想到十多年前,她亦是讓身爲引魂人的自己雙手沾滿鮮血,亦是殺了長樂門上下一百多口人。是爲了什麼呢,不過是爲了一個人罷了。
思緒稍稍被帶回到過去,青鳥已然出聲:“我只想見他一面。”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來之前九葉罌與柳出藍傳音一次,再次確認了一番青鳥鍾情於司空之事,柳出藍忽然想起一出事,說是當年在十二空山處時,青鳥差一點就要被山中野魂奪了靈淵,那時候是司空及時趕到將她救了下來。
後又連續在她身旁守了三日三夜,一直到她醒過來才離開。
當時司空是青鳥的導師,教習引魂一事是司空的責任,自然,保護這個新來的小丫頭也是責任之一。
只是,青鳥打那時候起便對司空的態度大爲改變。
據柳出藍說,從前青鳥看司空是一副崇拜模樣,但自那次之後,她看他便是愛慕的模樣。
嘛,九葉罌也能理解,小丫頭都喜歡幫過自己的英雄。
只是,可能連青鳥自己都沒有想到,這麼一樁恩情在她心裡居然會演變成一份連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感。
而這份情感一旦產生,便已是漫漫經年。如今要喊她停下來,喊她收心麼,怕是不可能的了。
九葉罌就是明白這一點,才遲遲沒有說出讓她放棄司空的話。
九葉罌道:“誰都見不到他,引魂人加上般若高僧設下的結界,十師妹覺得誰能破除?”
“他……”青鳥的話語一下變爲驚訝。
九葉罌轉眼瞧她,“十師妹不會不知道吧,司空不來見你,是因爲他自己將自己困住了。”
青鳥那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可轉念又是一想,即便是司空將自己困住出不來,她又還在奢求着什麼呢……
一瞬苦笑,引起九葉罌的注意,問:“十師妹與司空之間可是發生過什麼誤會?”
青鳥毫不掩飾苦笑起來,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自己的面部僵住之後才變爲苦相,卻還是沒有開口。
九葉罌道;“情之一字害人不淺,可我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縱身墜入這無邊的輪迴之中。”
“你愛過一個人麼?”青鳥突然發問。
九葉罌不掩飾,答:“我愛過,現在依舊愛着。”
她曉得青鳥是孤單的,自己一個人在外頭飄蕩着,即便是風華君重建十二空山處的事情已經傳遍了世間,可這小丫頭還是沒有回去,她心中定然是有些難以言說的事情,亦是有些難以解開的結。
九葉罌道:“我曾爲了這個人屠了長樂滿門,現在想想,倒是與你此時的做法差不多。”
九葉罌淺淡一笑,現如今再說起往事,那也就真的只是往事而已。
“原來當時你血洗屠門,只是爲了你所愛之人。”青鳥又吃驚了,九葉罌趕緊將話題拉回來,問:“十師妹的心結可否願意同我說一說?”
心結心結,要是真那麼容易就說出來還叫心結麼……好吧,其實九葉罌也沒抱什麼大期待。但青鳥卻道:“你願意聽我的故事?”
九葉罌眼角一笑,“你我是同門,我又覺得十師妹挺有我年輕時候的作風,哈哈,也算是投緣。若是十師妹願意說,我便好生聽着。”
青鳥似乎沒想到臭名傳遍修仙界的殺人魔頭第九令居然這麼好說話,或是因爲在青鳥心中也有些說不清的信任相信或投緣,再看向九葉罌時,她明顯收斂起了眸中的凌厲之意。
青鳥道:“我喜歡司空,卻傷他最深。”
只聽了這麼短短一句話,九葉罌便有些感同身受,眉眼不由得一挑,兩手交叉相抱,含着淺笑而語:“我對心中喜歡的那個人,約莫也是像你這樣。我愛他,卻狠狠的傷了他。”
這麼一說,九葉罌越發覺得自個與青鳥很是投緣。只是可惜當初她在十二空山處時沒有機會與這小丫頭見上一面。
青鳥有用那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瞧向她,瞧得九葉罌只得發笑,道:“很巧是吧,我也覺得你我很是投緣。不若這樣,十師妹將你的故事說與我聽,我將我的故事說與你聽?”
青鳥點頭,開始說她與司空的故事。
十四年前。
今日十二空山處來了位新人。
這可是距上一位引魂人來後過了一年多才尋到的新人,一下讓十二空山處中爲數不多的幾位引魂人興奮一陣。
要知道,引魂人可不好找,須得有修仙法通鬼道天資,缺一不可。
當尉遲儀將這新人帶入十二空山處時已是深夜,在大堂候着的只有一位白衣引魂人。
白衣少年穿戴整潔,一襲淨白的衣裳襯托着他淺淡的面容,很難讓人看出這人的情緒如何。
腰間別着的一把黑白陰陽扇很是矚目,即便刻意用玄布遮擋起來,卻還是擋不住玄布之中靈器的氣息。此人正是受了尉遲儀的吩咐,特意在大堂內等着。
見尉遲儀往大堂來的身影,這白衣少年便早早在堂前稍稍曲腰,迎了靈主尉遲儀入大堂。
尉遲儀身後跟着的,還有一名衣裳襤褸,頭髮也十分凌亂的小姑娘。
白衣少年未曾擡眼瞧小姑娘,小姑娘卻被這乾乾淨淨又俊秀的少年吸引了視線,不由得盯着他瞧了好一會。
直到尉遲儀落座,開口:“司空,從今日起她便是第十位引魂人,由你教習。”
原來這乾淨俊秀的白衣少年名叫司空。
誰都不知道,小姑娘在心底默唸了好幾遍這人的名字,最終深深的記住了。
司空上前一步,抱手曲腰恭敬道:“司空遵命。”
只是,從開始說完到話畢期間,司空都沒有擡頭瞧她一眼。
尉遲儀交代了好些事情,最終先行一步。
大堂內只剩下她與司空兩人。
這個司空似乎不怎麼喜歡說話,但又並不給人冷冰冰的感覺,反倒讓她想要主動靠近。
晚間的風很涼,吹得她不由得一連泛起好幾個寒顫。
下一瞬,司空便解了他那乾淨的外裳遞給她,“空山的夜晚,有些冷。”
這是司空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亦是看她的第一眼。
她一下愣住,又立馬回過神來接過外裳,卻是抱在懷中遲遲沒有披上。
心中想,這麼幹淨的衣服,要是被她穿髒了可就不好了。
衣裳被接過,司空便給她倒上一杯茶,再是道:“暖暖身子。”
很是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她再一次擡頭直直注視這個明明面無表情卻讓她感覺到溫柔的少年。
在被尉遲儀帶回來的前一秒,她的家人全死了。
死於疫病。一家都被流放,除了她沒有一個親人倖免。
而這個叫做司空白衣少年,是在她歷經大難之後第一個給她溫暖的人。
所以,她記住他了。
她呆呆的瞧着他,終於鼓起勇氣跟他說話,道:“哥哥,我,我叫青鳥。青色的鳥,據說……這是相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