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看見她盤腿坐在明黃的軟塌上,
穿着淡黃的細軟絨褲,上頭還穿着她的軍裝襯衣,袖子都卷着在,腳也赤着。裡面實在太暖和了,堂子所有的地暖都打開了。
長髮披着,頭上的紗布顯然已經重新包紮過。
她精神蠻好,才睡醒的樣子。
塌子邊,元首單手端着一碗藥,另一手攪着碗裡的勺兒,在說,“味兒重說明熬得好,喝了才叫見效。”
她仰着頭眉心蹙着一臉不苟同,可還是聽話地接過來,咕嘟咕嘟灌進去了,
關漫忙走來,邊竟然趕緊從荷包裡掏出煙,含嘴邊點燃,冬灰藥一灌完,“哎呀!”眼睛鼻子嘴巴皺一坨還沒顧上喊苦,關漫捏着煙管就已經遞到她脣邊,冬灰看都不看他,重重吸了一口,
“哎,這是搞什麼,”元首剛要開嚼,
關漫笑着看向父親,“這一口對她來說比蜜糖還紮實,可以立即緩解過來,”
元首肯定大不贊同,“好了,”沉着臉奪過了她嘴巴上銜着的煙。你看個小姑娘喏,這表情真是又可愛又說不出的靡魅,她熏熏地眯着眼,煙從嘴巴上一離開,人還輕輕一晃盪,無限銷魂的樣子。接着,開口,“關漫說的對,這比啥都壓藥好。”
“鬼搞。”元首把煙還是交給了關漫,關漫笑着走到一邊按滅了。
看見冬灰朝他擡起了手,關漫走過來把手機遞給了她,
這時候元首似乎也放鬆了下來,在榻子邊坐了下來,手裡還捏着碗,
微側頭,眼垂着,似乎真是挺無奈地瞧着她一拿到手機就熟練解鎖,嘩啦這嘩啦那,
“有個什麼玩的,睜眼就要這。”
冬灰頭低着看都不看他,卻自然而然往他身上靠過去,手機一擡,“喏,這是我養的戰馬,今天好些人來配種呢,賺飽了。”指她這幾天玩的那遊戲,中午在車裡她和關漫就搗鼓半天了的。
元首不做聲,肯定嫌棄也感慨,如今的孩子啊,好玩的東西太多,好時光全消磨在這些裡頭去了……
關漫卻望着榻上二人,無論如何,心中還是起了些漣漪波痕……原來,冬灰並不厭煩元首,甚至,不自覺有些依賴……也是,母舅遭難,她早已沒了長者在身側扶持,不過,以冬灰對元首的情態,起碼說明一點,她並不認爲元首是在害她虐待她……關漫忽然間似乎又領悟到一點,或許,父親是故着意這麼“放養”冬灰,不想拘着她的個性,無論磨難也好,艱苦也好,總比真把她箍在“金色的牢籠”裡好。看父親的情態,他
絕對也是照顧冬灰的,照顧方式不同罷了……
不過,看來元首這次也受了些小驚,立即要“收緊”些“放養方式”了,
他擡起手把碗交給了阿姨,
兩手交叉擱膝蓋上,微傾身,看了眼關漫,又看了看還在嘩啦手機的小姑娘,
話是對冬灰說的,
“以後,你不能這麼亂跑了,學校也放假了,你搬園子裡來住吧。”
園子指的自是頤荔園。
此時,聽到這句話,關漫的感受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因爲他終於清楚,元首絕不是“不管不顧”冬灰,他有安排。而且,其實對冬灰而言,反倒是他“不安排”,任她這麼“悽苦地住在學校”裡纔是最好!
果然,
本還在玩手機的孟冬灰一下擡起了頭,反應才大!
“不!我在學校住得好好的,住園子裡我生活節奏全打亂了!”
看來,她是住過園子裡的……關漫回想,是“訂婚禮彩排”放縱後被章程禮接走的那次麼……
元首扭頭看着她,眉心微蹙,聲音也不大,
“生活節奏自己把握,跟環境有那麼大關係麼,”
“有!”小姑娘據理力爭呀,“我每天六點起牀,繞學校操場跑十五圈,那都是有生物鐘的!你那個園子障礙物多,我跑的速度全打亂了。”
元首這時候笑起來,“好,那就住宮裡來,圍着茉湖跑。”
一聽這,冬灰都站起來了,彎着腰,一手掌心向下一壓,食指還微翹起來,像擺道理的幹部,“你覺得這種地方是一個軍人住得慣的?金碧輝煌,錦衣玉食?”
元首也有趣,他微揚起脖子瞧着她,不急不躁,跟她好商好量,
“你可以住警衛營,吃住和他們一樣,誰說讓你呆這兒享福了。”
冬灰一萬個不願意啊,就這麼赤着腳走下牀來,走到窗戶邊站着,半天不說話。
元首把她先擱到一邊,也沒再看她,
倒是看向關漫,
“小步勸好了,”
關漫規規矩矩,
“心裡肯定還是激着這件事,冬灰一會兒跟他回個話估計就好了。”
“那戲臺真是爲她搭的,”
“也不完全是,我住院的時候聽了幾齣戲,他陪着時聽着聽着也有了興趣,我想,您總說他浮躁,聽聽這些緩節奏的,有利於小步養性子,於是搭了把手。”答得真是穩。
元首這時候看向那邊翹氣的小姑娘,
“十兒,”喊得也穩,不偏不倚,不驕不縱,
小姑娘還是規矩轉過了身,兩手垂着,站在窗臺邊,
她那長髮,
她那軍裝,
她額上那一圈白紗,
在雍容的龍飾雕窗下,奇異的,又如此和諧……
“你真愛看戲麼,”元首問,
“就愛瞧個熱鬧,談不上像票友那樣的愛。”
“喜歡哪些段子,”
“三戰張月娥、武松打店、扈家莊、雁蕩山。”小姑娘撅着嘴巴說,她這時候纔沒心思跟你聊曲兒呢,她千萬個爲自己接下來的“自由時光”憂煩着……
關漫都忍不住心裡笑,
果然都是些熱鬧的場面戲,看來得告訴小步趕緊改路數了,看起來“高大上”的,不是她的好兒……
元首也是無奈看着她,哎,還是個孩子啊……也許,也就這無奈一念,心又軟下來,
朝她招招手,“坐着,一有點事就跳腳,起碼的冷靜都沒有,還好意思總拿軍人說事。”
冬灰走過來,“我現在住學校真的很好,今天完全是意外,人估得了意外麼,我以後更謹慎就是。”
元首拍拍身邊的塌,
她走上來又盤腿坐下,
元首扭頭看着她,“過年,我總不能叫你一人在外頭吧。”
冬灰趕緊答,“對了,還沒跟你說,方程說邀請我去她家裡過年,郊縣熱鬧着呢,又不禁鞭。”
元首微笑,“再怎麼說,前頭還是太放縱你了,我信任你,以爲你只有週末的白天會出來玩,現在你是平常的晚上也出來蕩了。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在你身邊真正安排人,真的是聽進去了你原來跟我做的保證,你有分寸。冬灰,你知道我現在對你最大的要求就是好好學習,要有自控能力,今天這一出,看起來是意外,何嘗又不是你放鬆要求的代價。”
神情溫和,言語卻重。這纔是真正的“重”,冬灰終於低下了頭,“我知道,叫你操心了。”
元首起了身,
“你想呆在學校就還住在那裡吧,”
又看了看那隻手機,
“手機裡設個緊急呼叫號吧,程禮把號碼給她,沒的,以後再發生什麼事,還真當你是個沒人管的孩子。”
冬灰擡起頭,眼神真摯,“我會立即通知你的。”
元首又看向關漫,
“她還小,別縱着她太出格,真出了事再後悔,有什麼用。”
關漫也是誠摯點頭,“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