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千手柱間那發自真心,完全沒有任何猶豫的反問,問出這個問題的輝夜憐不禁失笑出聲,然後,他側過臉,對着同樣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問千手柱間這個問題的自來也和旗木卡卡西,搖着頭說道:
“在來這裡之前,我們似乎在討論火之意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問題,對吧兩位?”
“那麼現在,我已經可以給你們一個明確的答案了……所謂的火之意志,從它被提出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變質了,歷代火影對火之意志的傳承與詮釋,不過是推動它變質腐敗的程度逐漸加深的過程而已。”
“從一開始……就變質了?”
最先對這番暴言做出迴應的既不是提出了火之意志這個概念本身的千手柱間,也不是受到火之意志浸潤最深的自來也,而是一幅了無生趣模樣的旗木卡卡西,他拉了拉自己的護額,將自己缺失的左眼更加嚴實地遮住,然後輕聲問道:
“從最開始的話,就是把村子裡的所有人,都當做家人來守護的部分吧?這樣,也是錯誤的嗎?”
“如果提出這個理念的人不是初代火影千手柱間,而是二代火影千手扉間的話,它就是對的。”
輝夜憐搖了搖頭,給出了一個讓在場的幾人忍不住面面相覷的答案:
“但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千手柱間,是忍者之神,是六道仙人之後最強大的忍者之一,那麼這個理念,自然也就成了錯誤誕生的溫牀。”
“爲什麼?”卡卡西依然只用最簡單的言語來組成自己的疑問,“爲什麼初代大人不行,但二代大人就可以?”
“因爲相較於千手柱間,千手扉間很弱,弱到要用穢土轉生這樣的禁術才能守住自己的村子不被顛覆,弱到會被雲隱內部的一小部分叛亂勢力追擊至死,弱到他剛一接手木葉成爲二代火影,曾經被千手柱間壓制得不敢喘氣的四大忍村,就迫不及待地開啓了第一次忍界大戰。”
輝夜憐眼神淡漠看了一眼神情複雜的千手柱間,繼續說道:
“因爲千手扉間只是一個凡人,所以守護村子,將村子裡的所有人都當做家人來保護的理念,對他來說是恰當的,是符合他個人能力的東西,他只要做到這一點,就已經是一個合格甚至是優秀的火影了。”
“但千手柱間不能這麼做。”
“爲什麼?就因爲……初代大人,太強了嗎?”
自來也的視線在千手柱間和輝夜憐兩人之間來回往復着,然後滿心複雜地得出了這樣一個有些叫人難以接受的結論。
“嗯……三忍不愧是三忍,你終於也展現出了自己真正的價值,證明自己不比掌握了核心技術的大蛇丸和綱手要來得差勁了啊,自來也。”
輝夜憐輕笑了一聲,算是認可了自來也給出的這個答案,然後轉頭看向了千手柱間,語氣微揚地問道:
“不知道您聽懂我的意思了嗎,初代火影大人?”
“不懂。”千手柱間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如果是斑的話,他說不定能跟上你的思考,但是我的話,可能就要再多聽聽,多看看,多想想之後,才能知道你在說什麼了。”
“那我換個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吧,”輝夜憐也不着惱,僅僅只是十指相抵,微眯着眼睛地對千手柱間說道:“你覺得自己在普通忍者的眼中,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呢,初代火影?”
“特別強的忍者?”千手柱間想了想,很自然地給出了自己心目中的回答。
“只是忍者而已嗎?”輝夜憐似笑非笑地反問了回去。
“還能是什麼?”千手柱間眯起了眼睛,“總不至於說,你也和斑一樣……覺得我們已經是超越了人類的,神明吧?”
“難道不是嗎?”
說出這句話的,是來自第三個方向上的輝夜憐,伴隨着他從陰影與搖晃的燭火之中走出,兩個各有職責在身的分身便輕輕地向本體點頭致意,隨即便消失在了幾人的視線之中,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千手柱間的臉上,才真正浮現出了名爲凝重與壓力的神情來。
“三十多年前的終末谷之戰,你和宇智波斑的戰場綿延數百公里,永久性地改變了大片區域的地形和海岸線的走向,更是生生製造出了終末之谷這個忍界前所未有的地區……沒有任何人,敢於介入你們之間的戰鬥。”
“數月之前的木葉保衛戰中,我和宇智波帶土的戰鬥讓木葉村外永久性地多出了十幾個面積不下木葉的大湖,輾轉數百公里的戰鬥,我們劈山斷嶽,截江分海,讓大地崩塌,讓天空變色……同樣沒有任何人,有膽量直面這場移動的天災。”
緩步而行的輝夜憐在千手柱間面前止步,仙人模式開啓之後,收縮成蛇類一般的豎瞳的白色眼眸看起來格外駭人,再加上他不再掩飾全力全開的仙術查克拉,在場的大蛇丸、自來也和旗木卡卡西,甚至生出了一種自己正在面對生命層次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的存在的感覺來。
“對於普通的忍者來說,我們這樣以一人之力就能打倒整個忍界,有能力將忍界重塑爲自己心儀的模樣,縱使是直面象徵着自然之怒的天災,也能夠一力將其平息的存在……和真正的神明,又有什麼區別呢?”
輝夜憐看着在場唯一沒有被自己的氣勢所壓倒的千手柱間,平靜地問道。
“……力量,並不是我們自視爲高高在上的神的理由。”
千手柱間一邊無奈地感慨着自己眼下身軀的孱弱,一邊將自己曾經對宇智波斑說過的話又重新對輝夜憐說了一遍:
“因力量而自持者,終將會淪爲力量的奴隸……以你的眼界,不該看不到這種可能。”
“但是強大的力量,會讓被它所征服人們自然而然地將你奉爲神明,”輝夜憐歪了歪頭,白色的豎瞳緊緊地盯着千手柱間沒有絲毫動搖的眼睛,輕聲說道:
“而如果你這個忍者之神做出了什麼太過小家子氣的決定,那麼信奉你的凡人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這個基礎上,一步一步地把‘神’的決斷,下沉、異化爲自己手中黨同伐異的可憎工具了。”
“木葉的火之意志,就是這樣一點點從源頭上變質、敗壞掉的。”
輝夜憐斜着眼看掃視了一番若有所思的大蛇丸,閉目苦笑的自來也,以及眼神越發空洞的旗木卡卡西,繼續說道:
“平定亂世的忍者之神,他在創立忍村這一全新事物時所秉持的理念,居然是將所有木葉的成員當做家人一般守護,那麼忍界數不勝數的忍者們,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劃分成了木葉和木葉之外的兩種身份。”
“木葉的忍者是你的家人,那麼非木葉的忍者自然也就被打成了外人,敵人,於是,原本有可能在你和宇智波斑兩位神明的意志之下完成整合、統一甚至是變革的忍者階級,就這樣被切割成了陣營分明的‘家人’與‘敵人’。”
“從忍者之神心中萌生了只要守護村子和家人就好的火之意志開始,木葉就註定要陷入到一場與所有不是木葉忍者的人的全面戰爭之中,永世不得掙脫。而當你擊殺了宇智波斑,將火之意志更進一步地異化爲不擇手段也要守護村子之後,木葉,乃至整個忍界,也就都一併墜入了比戰國亂世的泥沼還要危險的漩渦之中。”
“至少在戰國亂世的時候,你不需要擔心同爲一族的家族成員會有人把刀捅進你的要害,但在忍村時代,只要用上了‘守護村子’的大義,就算是和你最親密無間,曾經彼此託付過生死的同伴和親人,也有可能成爲把刀捅進你心臟的殺手。”
“感受到了嗎,神明失格的後果?”
聽到這裡,千手柱間的臉色已經徹底地暗沉了下去。
輝夜憐的講述並不晦澀難懂,只需要聽完每個話題的開頭部分,就能自然而然地順着他所提供的思路,推導出後續的那一系列結果,甚至爲了方便理解,輝夜憐還特意減少了這段陳述中議題的數量,但越是這樣,千手柱間就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透骨徹心的冰冷,以及一種發自真心的……悲哀。
他原本以爲,自己是在下定決心殺死宇智波斑,將這位曾經有着共同理想,能夠彼此相互理解的摯友徹底埋葬之時,才真正背叛了自己最初的理想的,可在輝夜憐的口中,自己竟然是在將木葉建立起來的時候,就已經走上了南轅北轍的道路。
自己真的錯了嗎?
或許是吧。
自己和斑最初的想法,是隻有靠人與人之間的推心置腹,相互理解才能達成最終的和平,但如果秉持着這個理想一直前進的話,自己就不該把任何人給劃分到敵人的行列中去。
那麼自己做到了嗎?
顯然沒有。
就算不考慮輝夜憐口中將自己奉爲改變忍界的神明的部分,僅僅只考慮木葉一家的問題,自己所傳承下去的火之意志,也已經十分明顯地偏離了自己和斑最初的理想……
看着神情越發低落下去的千手柱間,一直在旁聆聽的自來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主動開口解圍道:
“水影大人,您是否對初代大人有些,要求過高了呢?就算您再怎麼捧高他在您心中的定位,初代大人那時也只是一個剛剛從戰國亂世之中走出,嘗試着在一片混沌中開闢出一條新道路來的人類而已……既然是人類的話,就難免會犯錯的時候吧?”
“千手柱間可不是普通的人類,或者說,一個掌握了神明的力量的人,本身就有着引導世界,引導人類的責任。”
輝夜憐搖了搖頭,隨即有些羨慕地感慨道:
“至於說要求過高什麼的……那是因爲千手柱間,他既是勝利者,又是一個幾乎得到了善終的理想主義者啊。”
“保護好了自己的弟弟千手扉間,成爲世上最強的忍者,實現了自己從小的夢想,開創了一個屬於忍村的新時代,自己的思想得到了認可並且被代代相傳了下去,光明正大地作爲忍者之神被歷史所傳唱、崇拜着,甚至連他那站在忍界頂點的血繼限界木遁,也沒有通過千手一族的血脈不斷地流傳、擴散下去……”
“和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理想,失去了摯友,甚至連生命都‘失去’了的失敗者宇智波斑相比,千手柱間活得太成功太成功了……成功到就算是我,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迎來人生落幕的時候,像他一樣擁有一個幾乎沒什麼大的失敗可言的結局。”
“對於這種留下了一大堆隱患給後人,自己卻得到了善終的可惡前輩,我在言語上稍微對他嚴苛一點,高要求一點,難道很過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