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hapter 10

鍾夜愣住了,不僅僅因爲這個紫眸少年超出常人的清秀美貌,更因爲他手裡拿着的東西……鍾夜說不出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一根細長的黑鐵杖頂端連接着形狀不規則的金屬合成物,那團烏黑金屬的表面流動着血一般的紋路,看上去像是什麼不祥的咒文。這鐵仗黑的地方暗沉如墨,紅的地方耀眼如岩漿,還時不時有電流噼啪閃過,看上去就像一把巨型帶電的烙鐵。

這大概……是武器?

周圍行人的目光也都被這個詭異的少年吸引,他幾乎從頭到腳都是黑色,身上披着如同吸血鬼一般的巨大斗篷,只有眼眸和右耳的菱形耳墜是瑰麗的紫色,這抹紫色在夜燈的照耀下光華流轉。少年一身尊貴的氣質,雖然個子不高,臉上卻帶着睥睨一切的神情,以上位者的姿態審視着鍾夜。

鍾夜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是,異能者。

普通人誰會帶一個大型電烙鐵出門?還打扮得這麼酷炫。

鍾夜還來不及答話,少年已經乾脆利落地高舉起了手中武器,縱身一躍,輕巧地在空中翻轉,穩當而輕盈地落在了最近一盞路燈的頂端。鍾夜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這根路燈杆子足有四五米高,對方如果揮舞着電烙鐵朝他跳下來,他毫不懷疑自己會瞬間變成炭燒肉餅。

少年的紫眸銳利,閃着興奮的光芒,如同獵鷹鎖定獵物那般盯着他看,鍾夜來不及搞清楚這其中有什麼仇怨,在少年躍下路燈頂端的一瞬間,他腎上腺素飆升,扶着車身飛快地竄出去兩米。

少年的速度不可謂不快,這一擊卻沒中,手中武器結結實實砸在了柏油路面上,將堅硬的路面砸出一個坑,在高溫下融化的柏油隱隱冒着青煙,溢出了難聞的氣味。

鍾夜渾身都僵硬了。

周圍的行人尖叫奔逃起來,少年視若無睹,面色陰沉地盯着鍾夜,將巨大的武器從塌陷的路面中拔了出來。

鍾夜從小到大和異能者沒什麼交集,何曾見過這種陣仗,他拖着腿後退幾步,緊緊盯着面前的人,心裡很清楚下一擊多半是逃不掉了。

少年忽然開心地笑了幾聲,這令鍾夜渾身發毛。他想起小時候見過的一種情景,那是別人家的小孩子在面對折翅昆蟲時的情景,他們會覺得昆蟲的垂死掙扎很有意思,但蟲子終究逃不出他們的掌心,早晚面臨着肢體被拆解的命運,這是實力懸殊帶來的單方面凌虐。

他被突如其來的死亡陰影籠罩,冷汗浸衣。

就在他以爲一切都完了的時候,少年卻忽然停下了動作,甚至換了副神情,陰冷的表情從他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驚喜,他望向鍾夜的身後,笑着喊了一聲:“修蕾!”

鍾夜怔了一瞬,難以置信地回頭,他聽到腳步聲,修蕾的身影從他眼前一閃,極快地插在了他和少年之間。她的胸口隨着喘息微微起伏,剛纔似乎跑得很急。

“聽說,伊甸園在找你的麻煩。”少年對着她笑,一句話解釋了自己現身於此的目的,“你不打算反擊?還在等什麼?”

高處的燈光照下,睫毛在修蕾眼中投下陰影,一雙翠綠色的眼睛變得暗沉起來,她一言不發。

“爲什麼不說話?”少年的笑容褪去,目光再次鎖定在鍾夜身上。

修蕾沒吭聲,只是又後退了一點,離鍾夜更近了一些。

少年舔了舔脣:“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再次揮舞起那把巨大的電烙鐵,鍾夜心中仍然感到幾分恐懼,卻沒有了轉身逃離的衝動。彷彿在印證他的直覺,少年手中的武器這一次像是砸在了看不見的玻璃罩子上,伴隨着一聲不知從何而起的巨響,他整個人連同武器被反彈了出去,摔在路面上滾出好幾米遠。

鍾夜難以掩飾自己的震驚。

周圍的行人早就跑光了,少年死了一樣在地上趴了一會兒,然後扯着斗篷吃力地爬起來,抹掉脣邊磕出的血跡,喘着氣看向修蕾。

“打不過,不打了。”他嘴上忽然就服軟了,面色卻依然冷硬得很,“但我還是要問,你想躲到什麼時候?伊甸園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還打算當個縮頭烏龜?這樣下去,就算我不動手,那傢伙遲早也會被別人盯上。”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鍾夜一眼。

修蕾蹙了蹙眉,稍微收起了防禦的架勢,沉默地看着他。

“爲什麼不說話?”少年疑惑。

鍾夜尚且一頭霧水,卻下意識地爲她辯解:“她沒辦法說話。”

“什麼?”少年吃了一驚,“究竟怎麼了?”

修蕾繼續盯着他看,神情中所包含的信息越來越多,幾乎快到了用眼睛說話的境地,可少年還是一臉茫然地望着她。

她嘆息了一聲。

“埃默森。”

鍾夜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他甚至往四周看了看,周遭空無一人,他花了幾秒思考這聲音是誰發出來的,不遠處的少年卻表情怪異地歪了歪頭:“你這不是能說話嘛?”

等等,剛纔那聲音是……是修蕾在說話?

鍾夜瞪大眼睛看向修蕾的背影,雖說他剛纔有點心神不屬,但還是聽清了那陌生的話音,那是清晰穩定、毫無滯澀的聲音,根本不像一個長時間不說話的人能發出的聲音。

“你這個白癡。”緊接着,他聽到修蕾說了這麼一句話。

對面的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臉,疑惑問:“你在說我嗎?”

修蕾慢慢地說:“無緣無故對普通人出手,就算是你也會被巴別塔監/禁三個月。”

“別開玩笑了,奧古斯特那傢伙纔不會把我怎麼樣。”少年不以爲然。

“如果鬧出人命,就是死刑。”修蕾繼續說話,語氣冷靜得像是在讀一本論文:“這裡剛纔那麼多人,一定已經有人報案了,巴別塔的人很快就會到,人證物證俱在,你猜奧古斯特會不會放過你?”

面對着修蕾過分嚴肅的表情,少年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說實話他也不太確定巴別塔會不會對他網開一面,奧古斯特一臉嚴肅的模樣浮現在他腦海中,他忽然覺得把自己關三個月禁閉這種事情那個人絕對做得出來。

他握緊武器往四周看了看,周遭什麼動靜都沒有,就在這時,修蕾上前幾步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愣了愣:“做什麼?”

“把你抓起來。”修蕾就像逮住一隻小雞崽兒那樣輕而易舉地將他的右手扭到了身後,巨型電烙鐵應聲落地,少年誇張地慘叫了一聲,修蕾不爲所動,用堪稱粗暴的動作扯下了他斗篷上的繫帶,又扭過他另外一條手臂,三兩下用繫帶將他的雙手在身後捆了個結實。

鍾夜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修蕾。”少年居然一反之前凶神惡煞的模樣,可憐兮兮地回頭望着她:“你輕一點。”

剛剛從少年的電烙鐵下逃生的鐘夜內心有一萬頭羊駝呼嘯而過,幾分鐘前這個人還神氣十足地要把他拍成肉餅呢,爲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會發生這麼大轉變?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個人畜無害任人宰割的小鬼,他爲什麼不反抗?

修蕾的神色比方纔和緩了一些,隨手拍拍他的肩膀:“跟我走,奧古斯特會關你三個月,外加各種思想道德教育,我最多關你一星期,而且不會多說廢話。”

少年居然就這麼低下頭默認了。

不是這麼好騙的吧?!

鍾夜還在艱難地消化着現狀,只見修蕾擡起頭對他說:“幫我把他裝進後備箱裡。”

“後備箱?”鍾夜愣了一下。

修蕾點頭,鍾夜的跑車是單排座,除了後備箱之外的確沒地方擱下個大活人了。

鍾夜明顯猶豫了一下,修蕾安慰他說:“不用擔心,他不會再傷人了。”

雖然這是修蕾的無心之語,但是聽起來就好像是在說一隻剛剛咬了人的小獵犬,看少年垂頭喪氣的模樣,也的確很像做錯了事的小獵犬,鍾夜的心情不知不覺間放鬆了些許,按照她說的打開後備箱,小心翼翼地將少年拖過去、擡起來、安放了進去。

儘管剛纔差點被這個神經病打成一團肉醬,但鍾夜還是覺得將一個長相秀氣的小少年關在後備箱裡有點殘暴,幸好他的車後備箱空間很大,也還算透氣,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就這麼關上蓋子,少年的紫眸忽然轉了轉,盯住他陰沉地說:“看什麼看?”

修蕾上前將少年攜帶的電烙鐵也扔了進去,毫不客氣地把後備箱的蓋子拍上了。

鍾夜:“……”

“快走。”修蕾轉頭看了他一眼。

或許她真的是想幫這個少年逃過巴別塔的制裁?鍾夜來不及多想,就算想也想不明白,剛纔實在發生太多事了,他暫時放空大腦,飛快地打開車門插上了鑰匙。

——

從餐廳回到楓林書店,只有短短十幾分鐘的車程,鍾夜一路上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而修蕾再次一言不發,後備箱裡安安靜靜的,好像根本沒裝着一個人。

太過異常的事態令鍾夜感到幾分麻木,有些事他即便想要思考也毫無頭緒,最終他腦子裡只剩下了一件事。

修蕾爲什麼忽然能說話了?

癔症性失語原本也不是什麼器質性疾病,它與精神心理的關聯更大些,如果說修蕾是因爲受到了精神上的衝擊而忽然能夠說話,這也勉強說得過去……但是她說出來的話太過清晰流暢了,按理說,很久沒有開口的人不可能一張嘴就把話說得這麼流利。

那麼或許,她的失語症是假裝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鍾夜壓了下去,沒有實證的情況下他不能這樣懷疑她……再說就算是假裝的又怎麼樣?這是人家的私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儘管道理都明白,鍾夜卻還是沒來由地感到了一絲沮喪。

車子很快停在了楓林書店門口,修蕾沒有急着下車,側頭看了他一眼,鍾夜也轉頭看她,眼神對上的一瞬間修蕾又移開了目光。

長時間的沉默過後,修蕾低着頭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再開口,而是又掏出手機來打字:

“抱歉,我之後再向你解釋。”

鍾夜下意識地道了聲好。

修蕾推開門下車,收到她消息的尹晟恰好在這時候走出書店,掀起了彈開的後備箱,一言不發地將放棄反抗的少年搬了出來,扛進了店裡。

臨走時尹晟瞥了鍾夜一眼,什麼都沒說,鍾夜扶着車門站在夜風中感到些許茫然。修蕾替他關緊了後備箱,默默打下一行字給他看:“我先進去了,回家路上小心。”

鍾夜點頭。

書店的玻璃門關上,簾子也被放下,徹底打烊了。

他坐回車子裡,冷靜了一下頭腦,緩緩轉動鑰匙。

開車回家的路上稍微有些堵,在等待的片刻間,鍾夜幾乎停轉的大腦裡忽然閃過了什麼東西。

埃默森……這個名字他聽過,不止一次。

剛纔發生的事太過驚悚,直到此刻冷靜下來他纔有餘力搜尋自己的記憶。

那是……實驗城朱雀區分區執政官——埃默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