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Chapter 49

救護車到來後, 連醫生都確認奧古斯特再無生還的可能,圍攏在周遭的專員俱都面如死灰,但修蕾卻不死心, 執意要求將奧古斯特送往醫院。這時還留有理智的人都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 可他們私心裡也希望發生奇蹟, 所以竟然沒人勸阻修蕾, 反而有不少人支持她的要求, 醫生只好應他們的請求將奧古斯特擡上救護車,送往醫院的急救室。

這次阿諾特沒有跟上去,修蕾也已經顧不上他了。巴別塔的傷者救援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外圍的秩序維持和交通恢復也在步入正軌,各機關專員顯然對應急方案很熟悉, 即便暫時沒有居中指揮的首領, 他們也完全能夠相互協調解決這次鉅變造成的混亂。而阿諾特這個罪犯卻是真的沒有人管了, 他穿梭在擁擠狼藉的圓廳中,看着黑衣專員和趕來的醫護人員一起救援同伴, 插不上手也幫不上忙,時不時還被快速經過的人碰撞一下,他覺得自己很礙事,不得不離開圓廳來到了塔外。

圓廳裡充斥着煙塵、焦糊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氣,待久了不覺得什麼, 直到來到塔外他才覺得外面的空氣如此清新,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太陽已升上中天, 看樣子已是午後, 可空氣還是那麼寒冷, 讓他打了個哆嗦。

正當阿諾特頂着一顆空茫的頭腦在塔外空地上來回踱步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向周圍望去, 十幾米開外是一圈警戒線,看熱鬧的市民和因公事想要進入巴別塔的人都被攔在那一邊,每隔三步就有一名專員把守,不給人們一點闖進來的空當。他用眼光搜尋了一陣,直到那人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纔看向正確的方向。

“鍾夜?”阿諾特呆了呆,連忙跑過去,向離得最近的專員說:“放他進來。”

那專員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點迷惑的神情,似乎根本不記得巴別塔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然後他回過頭去繼續站崗,無論阿諾特怎麼跟他說都不再理睬。

鍾夜的手伸過警戒線抓住了他的胳膊:“修蕾呢?”

“在醫院。”

“她受傷了?”鍾夜面色驟變。

“沒有。”阿諾特使勁搖頭,“是奧古斯特……她陪奧古斯特去的。”

鍾夜的神色原本稍稍和緩了下來,聽到奧古斯特的名字後卻又變得凝重了:“奧古斯特傷得怎麼樣?”

阿諾特頓了頓,那已經不能用傷得怎麼樣來形容了,他沉默了片刻才說:“他可能……”

鍾夜見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就主動問:“中心醫院是嗎?”

阿諾特點點頭。

“我去看看。”鍾夜放開他的胳膊,迅速離開。

——

然而此時的中心醫院裡裡外外也被擠得水泄不通了,無處不在的巴別塔專員守在外側,沒有受傷的人根本不被允許進入。從警報解除以來,鍾夜進入中心區花了一個多小時,現在又不得不在醫院門外再等上幾個小時,臨近傍晚的時候,趕來中心區的周助理不知從哪兒打探到他的行蹤,在醫院門口找到了他的車,就這麼摸了過來。

“不是讓你在公司待着嗎?你幹嘛跑出來,連電話都不接!”周助理也是歷經千辛萬苦才突入了中心區,急得滿頭是汗,鍾夜心裡雖然感到抱歉,卻實在沒力氣應付他的埋怨,只是拿出手機看了看十幾個未接電話。

一路上都太嘈雜了,他根本沒聽到電話鈴聲,也沒想過看一眼手機。

“行了!”周助理沒好氣地說:“你喝水了嗎?吃飯了嗎?當自己是變形金剛?別站這兒喝風,回車裡呆着去!”

鍾夜從沒被下屬這麼教訓過,一時有點懵,他一心惦記着修蕾的事,連頭腦都比平時轉慢了半拍,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一股腦塞進了車裡,助理關上車門離開,十分鐘以後拿着漢堡和一瓶礦泉水回來。

“附近亂成一鍋粥,買不到別的了,先湊合吃。”他從窗口將東西塞給鍾夜。

鍾夜望了望醫院大門的方向,那裡仍沒有對閒雜人等放行,他只得暫時按下心緒,示意周助理也坐到車裡來。

——

終於,到了晚上八點半,天色完全暗下來時,醫院的周圍已經不剩多少人,警戒線撤除,只餘幾個專員留下來維持秩序,非傷員也可以進入醫院了。

鍾夜和周助理走進醫院,費力打聽了一番後,在十三樓急救室外的座椅上找到了修蕾,四名巴別塔專員坐在她周圍,神情很是警惕,這一層除了他們和醫生護士以外似乎別無他人。鍾夜幾步衝過去,一名專員站起身將他攔住,甚至有人擡槍對準了他。

修蕾遲緩地擡起頭,呆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伸出手:“小夜。”

專員見狀都收起了槍,放鍾夜通行,周助理卻仍被攔在座椅區以外,只能坐在走廊邊緣的椅子上。

鍾夜握住修蕾的手,半跪在她面前以便能看清她的神情。平日裡修蕾臉上就總是沒什麼血色,但現在看起來更白得像一張紙了,他不知該說什麼好,不自覺地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修蕾極其勉強地笑了一下,說:“你怎麼來了?”

鍾夜卻沒回答她,而是問出了和剛纔一模一樣的問題:“你吃東西了嗎?喝水了嗎?”

修蕾搖搖頭。

“奧古斯特怎麼樣?”鍾夜小心翼翼地問。

“現在還不知道。”修蕾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虛弱。

鍾夜緊緊攥了攥她的手:“我去給你買吃的,很快就回來。”

修蕾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但鍾夜還沒走到電梯間就被周助理攔住了,他自告奮勇要再跑一趟。

“飲料要熱可可。”鍾夜對他說,“買不到就算了,別跑太遠,你別忘了給自己買點吃的。”

周助理再出去時,快餐店恰好補了貨,他買了幾個漢堡和一杯熱可可回來,前後只花了十五分鐘。修蕾接過溫熱的飲料杯,低聲道了謝。

她又擡頭看向急救室大門上方亮着紅燈的牌子,將近十個小時,她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擡頭看這個牌子,發着紅光的字漸漸有些重影,不知爲什麼,她想起了巴別塔裡那些懸浮着的窗口,在所有一切的地方,奧古斯特的名字崩散消亡,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名字。

這些年來,她和埃默森始終受到奧古斯特的照顧,後者總是在默默地保護着他們,以一己之力撐起一片安全的天空,翼護着其下的人。從五年前在學園門前的坡道上被他接過行李的那一天開始,到他閉上眼睛的這一刻爲止,修蕾無法計數奧古斯特究竟爲他們做了多少事。

他的心裡總是裝着別人,卻很少爲自己着想,是個十足的笨蛋。

鍾夜仍然緊緊地攥着她的手,修蕾雖然吃不下東西,但也不想辜負他的關心,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熱可可,熟悉的甜味似乎讓她恢復了一些力氣,她放下杯子,只覺得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在完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眼淚一滴接着一滴落了下來,她根本感覺不到自己在哭,因此也沒辦法止住。

可能只是這杯來的有些遲的熱可可讓她恢復了表達某些感情的能力。

鍾夜瞬間慌了神,在她面前蹲下來,伸手接住她掉下來的幾滴眼淚,又用指腹拭去她的淚痕。但這樣做一點用都沒有,修蕾的眼淚停不下來,最後她哭笑不得地擡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對他說:“沒事的。”

鍾夜的心彷彿是被車輪碾過去又碾回來,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了。他拿出紙巾,無言地輕輕替她擦眼淚,爲了讓他不這麼難過,修蕾最終還是盡力止住了淚水,將剩下的熱可可慢慢喝了下去。

鍾夜繼續坐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身體捱得很近,似乎想讓她累了的時候能靠過來。

就在這時,急救室大門上方的牌子忽然由紅變綠。

幾秒種後,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