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Chapter 59

修蕾走出醫院的時候, 天色已完全漆黑,路燈慘白的光幽幽亮着,她步下階梯四顧尋找巴別塔的專車,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呼喚:“修蕾。”

是鍾夜的聲音, 他從醫院門廊的柱子後面現出身影。

“你沒回去?”修蕾怔了怔。

“我想等你一起走。”鍾夜朝她笑了笑, 看看她身邊跟着的兩名黑衣專員。

修蕾讓兩名專員先回車裡等她, 再回頭時, 鍾夜已來到她身邊,醫院門前的燈光太過明亮,這樣暴露在夜色中讓人覺得分外不自在, 鍾夜牽着她走到了建築物的陰影裡。

“在咖啡廳的時候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藉着黯淡的光線,鍾夜全神貫注地望着她。

“我是想說……”修蕾眸光微閃, “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麼事?”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修蕾笑了笑, “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只要一見到鍾夜, 她的心情就會舒緩不少,無論是憂慮抑或緊張都變淡了, 她轉頭看了看停在路燈下的巴別塔轎車,時間不早,他們也該回去了。

鍾夜卻忽然將手臂撐在牆上攔住她的去路,很奇怪,僅僅幾秒鐘的時間裡, 他居然換了一種神情, 從輕快變得抑鬱, 還有幾分肅然。身周的氣氛忽然變了, 修蕾怔然擡起頭, 她從沒在鍾夜臉上看到過這麼嚴重的神色。

對上她的目光時,鍾夜自己顯然竟也呆了呆, 連忙收斂起難得一見的凝重神情,眼神再度變得柔軟。

“你怎麼了?”修蕾定了定神。

鍾夜沉默了一會兒才答話:“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修蕾動了動嘴脣,沒出聲。

“你到底想做什麼?”鍾夜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問她。

修蕾望了他半晌,“你是不是偷聽我和奧格說話了?”

鍾夜凝視着她,點了點頭,他偷聽的唯一目的是想知道修蕾的計劃,不知爲什麼,從克洛德現身那時起他就有了一種非常恐怖的預感,這種感覺在他看見修蕾通透的神情時達到了頂峰。奧古斯特說修蕾已經有主意了,但那個主意究竟是什麼?

修蕾低下頭思考了片刻,冷靜地說:“你認爲我會做很危險的事?”

鍾夜急切地盯着她。

“如果是那樣,奧格就會阻止我。”修蕾說,“他只不過勸了一句,說明他能看出來,我要做的並不是那麼嚴重的事。”

“可是你究竟要做什麼?”

“現在還不能說。”修蕾看着他。

鍾夜的身體在顫抖,他顯然不能像奧古斯特那樣冷靜地看待這件事。

“你相信我。”修蕾真心實意地說,“你的身體不像尋常人那麼好,我怎麼敢嚇你?我選擇的一定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保全自己的最好辦法。”

“真的嗎?”鍾夜感到自己從未像今晚這般脆弱。

修蕾點點頭:“真的,我發誓。”

鍾夜貼近了用力抱住她。幾秒種後,他放鬆了懷抱,用一種故意示弱的語氣說:“你答應我了,不做危險的事。”

修蕾嗯了一聲:“你冷靜一點,別這麼緊張。”他剛纔的心跳已經快得讓人不得不擔心。

鍾夜揉了揉她的頭髮,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修蕾的許諾對他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他剛纔簡直擔心的快要死了,現在卻像中了魔咒一般慢慢平靜了下來。

“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鍾夜輕聲問她,“我想幫你。”

“你能做的實在是太多了,你一直都在幫我,以後也會是這樣。”修蕾微微笑了笑,而後又斂去這笑容,“但在克洛德這件事上,總有那麼一刻,是誰都不能來幫忙的。”

鍾夜怔了怔。

“這是我和克洛德之間不得不親手解開的結。”修蕾說,“就像阿諾特恨克洛德殺死他的妹妹,埃默森怨奧古斯特害死了他的爺爺……這種事情別人幫不上忙,只能是兩個人之間解決。”

“但是,”她說,“我一直都需要你,只要想起還有你在,我就什麼都不怕。自從認識你直到今天,你給予我的東西太多了,感謝的話恐怕從現在說到明天早上都講不完。”

許久之後,鍾夜纔有能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儘量沉穩地開口:“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像你說的這麼好,修蕾,但是……”

“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需要,我一直都在的。”

——

趁着一個下雨的清晨,阿諾特獨自來到了朱雀區西南火車站,那個專門乘坐觀光蒸汽小火車的三號站臺上。

熟悉的地方,似曾相識的天氣。阿諾特也坐在了站臺的長椅上,將傘立在身側,聽着雨滴敲在棚頂的滴答聲。

從白虎區駛來的火車很快就到了,這意味着從朱雀區出發的火車也即將啓程。阿諾特望着那包裹在一團乳白色蒸汽中的鐵皮小火車,聽着車輪滑過鐵軌的咔噠聲和汽笛嫋嫋的餘音,心裡感到一種久違的安寧。

他想獨自一人走一走,將這些他所懷念的地方,都再看一遍。

表示火車即將到站的信號燈亮了,爲數不多的觀光客開始向着站臺邊緣匯聚,阿諾特也拎起雨傘準備起身,他還沒來得及動,就感到面前的光線被一個身影遮住了,他恍惚地擡起頭,看到了一雙翠綠色的眼睛。

“……修蕾?”阿諾特驚訝地盯着她,他今天來到這裡,明明沒告訴任何人。

修蕾撐着黑色的雨傘,抵擋着狹窄頂棚之外的零星雨水,那把黑傘遮住了陰天裡灰白色的光線,襯出她輪廓清晰的身影。

“我是擅自跟來的,如果你想自己待一會兒,我馬上就走。”修蕾用那雙深邃卻明亮的綠眼睛盯着他。

阿諾特沒脾氣地笑了笑:“來都來了,一起吧。”

——

小火車行駛在春日的林間鐵軌上,兩側窗外都是翠綠欲滴的景象。

“我們認識的時候是去年秋天。”阿諾特望着窗外說,“我怎麼覺得就像過去了好幾年?”

“是過去了好幾年吧,你和那時候相比變了很多。”修蕾面向窗外,卻垂着目光。

“變了很多嗎?”

“變得更抑鬱了。”修蕾說,“你那時候神氣活現的,真像一個邪教組織頭目。”

“哪有你這樣夸人的?”阿諾特笑起來,“我之前的那種活潑,大概只是裝出來的,現在我無力維持它了,就是這樣而已。”

修蕾擡頭看着他,“聽說你有把握根據上次查到的IP地址摸到克洛德的居住地了?”

“是啊,他隱藏再好,總會露出些蛛絲馬跡,IP對應的住址雖然空無一人,但順藤摸瓜總能找到他真正的老巢。”阿諾特說,“巴別塔多的是精英,你就等着聽好消息吧。”

“昨天才剛剛有了確實的線索,你今天就跑出來憶舊了。”修蕾說。

“你還不是一樣嗎,作爲代理執政官不好好待在塔裡辦公,天天跑出來玩,今天可不是休息日。”阿諾特聳了聳肩膀。

修蕾沉默着,用那種複雜的眼光看了他半晌:“阿諾特,你到底……”

阿諾特卻搖了搖頭,笑了笑,用目光止住了她的話。

修蕾欲言又止,最後有些氣餒地低下頭。

——

“我小的時候最喜歡這裡的景緻,天高海闊,茫茫一色!”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兩人已經穿過山林來到了湖區的白色沙灘上,面前是波紋迭起的深藍色湖水,映着雨後明淨的天空,身周是憩息和散步的成羣水鳥。

“這明明就是湖。”修蕾說。

“這麼大的湖,在我看來和海是差不多的。”阿諾特用手擋住天光,做了一個遠眺的動作。

“你沒見過海嗎?”修蕾眨了眨眼。

“沒見過。”阿諾特的肩膀落了下來,似乎有些沮喪,“我從小就是長在內陸的,去過的地方很少。”

“以後我帶你去吧。”修蕾緊趕了幾步和他並肩往前走,“我們大家一起去。”

阿諾特放慢了腳步回頭,用一種感激的眼光看着她,他那雙紅眸一向是有幾分邪氣的,這時卻難得透出了溫和。

“謝謝你。”他說,“但是我不去。”

修蕾一時無話,不知不覺又被他落在了後面,一邊走一邊看着湖面上映出的天和雲。

阿諾特走着走着,踩到了一根樹枝,他將樹枝撿起來,就像以前做過的那樣,在白色細沙上畫了一個可愛的笑臉。

修蕾趁這時候趕上了他,在他身後看着那個笑臉。

“阿諾特,你以前說,認識我心裡的魔鬼。”修蕾低着頭,似乎是想掩飾那種從未在她臉上出現過的悲傷神情,“我現在已經有信心能打敗那個魔鬼了。”

“那太好了。”阿諾特這話是出自內心的。

“你也可以和你心裡的那個魔鬼和解吧?”修蕾擡起頭問他,“我會幫你,我們是同夥,是不能互相捨棄的。”

這一次,阿諾特沉默了很久很久。

“對不起,修蕾。”他最後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