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蕾一下子從如墜冰窟的寒意中清醒過來，但她沒辦法開口回答。整棟公寓只有這一間房鎖着門，看起來分外可疑，尹晟認定了這裡，他已經開始用身體撞門，試圖將不太牢靠的鎖撞開，門板震顫着發出很恐怖的聲音。
那名綁匪動了動，然後，修蕾眼睜睜看着他從自己面前消失了。
沒錯，是消失了，一下子不見了，儲物室裡瞬間只剩下她一個人。
修蕾顧不上驚訝，先去將門鎖打開，尹晟順着慣性撲了進來，在強烈的光線中模模糊糊看到了她。
“沒事嗎？”
修蕾搖頭。
剛纔發生的事一兩句話說不清，警察已經進入公寓樓逐層搜查，他們兩人先行離開公寓，回到樓下衆人聚集的地方。
廢棄公寓的電網還沒有完全切斷，警察接通線路開啓了整棟樓的照明，仔細搜查着綁匪的蹤跡。修蕾回頭看着忽然變得燈火通明的大樓，心想他們大概什麼都找不到，根據安婧琪的證詞，她被那名綁匪押着來到一樓，對方解開了她手腕上捆着的繩子，她出於謹慎，等了幾秒才自己揭開蒙眼的黑布，再看周圍已經空無一人。
那綁匪或許是藉着黑暗迅速逃跑了，又或許跟修蕾看見的那個人一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修蕾又想起剛纔收到的那幾條短信，伸手到兜裡摸了摸手機，警察還在陳頌和安婧琪那邊問話，估計下一個就輪到她，到時候她不能隱瞞這些短信的存在，伊甸園在這次作案中幾次三番用到了移動通信，警察一定會檢查她的手機。
“有興趣加入伊甸園嗎？”這樣的話無論怎麼看都很可疑，警察如果問起，她該怎麼解釋？還有，綁匪原地消失的景象只有她一人看見，沒有其他目擊者，這件事也很難令人信服。
修蕾思來想去，發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可疑人士。
她擡起頭往周圍看了看，大多數人都是一臉鬆了口氣的神情，尹晟一言不發地站在她身邊，方唐正忙着把今天的傳奇經歷寫下來發微博，鍾夜則氣定神閒地靠在路燈柱子上看手機。
修蕾稍稍低下頭，大概不會有事，實話實說就好了，她原本就和伊甸園沒關係，今天只是無辜被捲進來，這些人都可以爲她作證。
警方的記錄員完成了對陳頌和安婧琪的問話，果然向她走過來，問過姓名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伊甸園指定你攜帶現金前去交接？”
修蕾點了點頭。
“你和伊甸園之前有過什麼接觸？”記錄員問。
修蕾打字給他看：“沒有。”
“那是不是你本人有什麼特異之處？”記錄員顯然極富經驗，一下子抓住了問題的要害：“伊甸園也給你發短信了吧？能不能讓我們檢查一下手機？”
果然來這一出，修蕾正要將手機交出去，一名守在外面警官忽然驚呼了一聲，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你看！”
記錄員回頭看了他一眼，再順着他的目光往公路上一瞧，頓時呆住了。
三輛形制相仿的防彈轎車正從主路拐進來，顯然是衝着這邊來，三輛車都是純黑的底色，車身四面加塗了細帶一般的銀漆裝飾，在暗夜裡散發着微弱的熒光，彷彿是銀色的絲帶環繞着車身，這樣明顯的標識他們絕不會認錯。
巴別塔。
巴別塔的人怎麼到這裡來了？伊甸園的案子不牽扯異能，他們明明沒有上報啊。
記錄員一時顧不上問話，眼看着巴別塔的三輛轎車停在近前，幾個黑衣專員先行下車，打開爲首那輛車後排座的車門，裡面的人最後纔下來。他一出現，驚得警察們差點把眼珠瞪出來。
穿着黑色德式軍大衣的男人站直身體，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在場所有人，身上淡漠的威壓瞬間震住全場，他慢慢關上車門，看向記錄員的方向，面無表情地壓了壓軍帽的帽檐。
記錄員張了張嘴，手中的小本子啪嘰一聲摔在了地上。
“奧……奧古斯特大人？”
——
實驗城首席執政官，巴別塔領袖奧古斯特，親自前來視察警方工作？這怎麼想都不太對勁。記錄員手忙腳亂地將小本子撿起來撣了撣灰，心想該不會是伊甸園的案子驚動了巴別塔吧？
那也應該按照程序下發文件再接手調查，像這樣突然之間殺過來，一點都不像巴別塔的風格。
靠在路燈下面的鐘夜也很震驚，他沒想到奧古斯特居然會親自上陣，這種程度的事件，委派手下來解決就足夠了，大晚上的他有什麼必要親自跑一趟？
奧古斯特淡淡看着警方的記錄員，直到對方都開始冒汗，他纔不慌不忙地說了句話：“沒關係，你繼續，我只是來看看。”
記錄員：“……”
誰相信你只是來看看啊！摔！
記錄員僵硬地回頭重新看向修蕾，他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要問什麼，低頭看了看筆錄，才恍然想起來，不太自然地道：“那個，手，手機借給我們檢查一下？”
修蕾的表情比他還震驚，以至於許久沒動作，最後她下意識地將手機遞出去，才遞到一半就頓住了。
記錄員疑惑地擡頭，只見她收回手機打下了一行字：“我剛纔看到一個綁匪原地消失了。”
“原地消失？”
聽起來很詭異，但類似這種效果的異能在實驗城不算稀有，如果她說的是真的，伊甸園在犯罪過程中使用了異能，那麼這次案件就屬於異能者範疇，直接歸巴別塔管轄。
伊甸園在實驗城內屬於頗受關注的犯罪團伙，無論在警界還是民間，都早有人懷疑伊甸園內部有大量異能者存在，巴別塔會不會是事先調查到了什麼，所以纔會在今晚伊甸園行動之後立即趕來？
這麼一想，奧古斯特出現在這裡也不算很奇怪了。
修蕾打字：“關人質的儲物間裡可能有隱藏攝像頭，你們檢查一下。”
既然對方能適時地發出短信，多半是通過儲物室內的攝像頭窺視了她的反應，如果攝像頭拍下了綁匪原地消失的畫面，她的話就能得到證實。
一直沒說話的尹晟忽然漫不經心地開口：“這麼說我們不該向警察報案，應該直接聯繫巴別塔。”
記錄員苦笑：“可之前從來沒聽說過伊甸園使用異能犯罪啊。”
“那麼執政官大人爲什麼會來這裡？”尹晟轉頭看向奧古斯特，“是獲得了什麼新情報嗎？”
奧古斯特點了點頭：“確實是有人報案。”
他回答很簡略，但記錄員能明白其中的涵義，事情已經嚴重到驚動奧古斯特親自出動的地步，看來是時候將相關案件移交給巴別塔了。
“那麼……”他遲疑着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是請示長官移交案件，還是暫且繼續調查？
奧古斯特替他做了決定：“我只是以防萬一纔過來看看，不用在意，麻煩你們繼續調查，一旦有了關於異能者出現的決定性證據，巴別塔會按照程序接手案件。”
“是。”記錄員對身邊的同事說：“快去通知長官，檢查儲物間的隱藏攝像頭。”
這麼一打岔，他再次忘記了要檢查修蕾的手機，奧古斯特就在這時說：“你過來一下。”
他盯着的人毫無疑問是修蕾。
修蕾走過去，奧古斯特拿過她的手機，掃了一眼備忘錄上的內容，轉頭叫來一名手下：“你帶她去問話。”
修蕾跟着黑衣專員來到車子旁邊，等對方取出記錄設備，她繼續用手機寫下證詞，並任由對方檢查她收到的幾條短信。她的處境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只不過盤問她的人從警察變成了巴別塔專員。
涉及異能的證詞由巴別塔負責記錄，這很自然，警察方面也沒多想，繼續向尹晟詢問事發時的狀況。
——
之前僅僅在新聞裡看到過的實驗城首席執政官奧古斯特大人忽然出現在眼前，方唐很激動，猶豫着要不要拍張照片發朋友圈，又覺得這麼做有些不尊重人，最後只是發了個文字版表達自己震顫的心情，結果評論裡紛紛表示不信。
本來以爲今天參加微光集團陳頌的婚禮、坐上鍾氏傳媒鍾夜的跑車、圍觀伊甸園綁架現場的經歷已經夠傳奇了，沒想到最後居然還見到了奧古斯特本人！要知道，相貌英俊、氣度威嚴、能力出衆而又沉穩正直的奧古斯特大人，可是實驗城無數少男少女所傾慕的偶像啊！
方唐兀自沉浸在做夢一般的幸福感當中，整個人好像在向外冒小花……與之相對，不遠處的鐘夜看起來倒是很冷靜，他一直觀察着奧古斯特的言行，從中察覺到了一絲微妙。
是他出於謹慎暗中聯繫了奧古斯特沒錯，但是他們兩人之間只是點頭之交，他本以爲奧古斯特最多隻會派幾個手下來看看情況，根本沒指望他會親自走一趟。
他來這裡，肯定不是因爲鍾夜，也未必是憂心伊甸園……那麼他是爲了什麼呢？
鍾夜眯起眼睛，剛纔發生的對話看起來很自然，可仔細分析就會發現，奧古斯特似乎是故意轉移了警察的注意力，讓他不再關注修蕾。而修蕾及時提起的綁匪“原地消失”，以及尹晟那兩句話裡隱約的暗示，都是在爲奧古斯特的出現尋求合理的解釋，讓警察相信他是獲得了什麼情報才趕來調查。
這三個人好像在刻意互相配合，隱瞞着什麼事情。
很快，巴別塔方面對修蕾的詢問結束，而警察也找到了隱藏攝像頭並調出了錄像，伊甸園使用異能犯罪的證據確鑿無疑。那兩個綁匪早就不見蹤影，這場鬧劇最後的收穫只是確定了伊甸園的性質是非法異能組織，接下來巴別塔會下發文件接手相關案件，警方則不必再跟蹤調查此事。
離開之前，奧古斯特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路口停着的兩輛跑車，然後回頭對鍾夜微微點頭示意。
鍾夜怔了一下，也點了下頭算作迴應。
奧古斯特低頭鑽進車子，巴別塔的三輛黑色轎車很快遠去，警方也在整理好證物證詞後離開現場。修蕾回到了尹晟身邊，正在用手機打字和方唐聊天，自始至終她和奧古斯特沒有多餘的交流，連肢體語言和眼神交匯都沒有。
難道是他想太多了嗎……鍾夜疑惑，他確實有着觀察過於細緻的習慣，配合豐富的想象力，真的把事情想複雜了也不一定。
安婧琪的情緒基本穩定了下來，陳頌看起來很開心，今天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婚禮沒能如期舉行，但結果總算是好的，大家都平安無事。鍾夜望着他們，揚起脣角微微笑了笑。
差不多也該回去了，他低頭摸出了車鑰匙，正想去啓動自己的跑車，卻瞥見修蕾向自己走了過來。
他腳步頓在當地，修蕾來到他面前，在備忘錄上打下一行字：
“你認識奧古斯特？”
鍾夜僵住，不知爲何，腦海裡有一瞬間的空白。
剛纔奧古斯特朝他點頭的微小動作，居然被她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