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地感覺到不對勁,連忙捂着口袋朝四周望了望。身旁走走停停的人從醫院大廳裡出來,再從醫院大廳裡出去,都沒空看一眼門口的指示牌,哪有閒工夫關注我呢。
但我還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往人更少的地方走。
醫院的花園人不多,三三兩兩有幾個吸菸的人蹲在蘑菇型的亭子裡,一邊刷着手機一邊吞雲吐霧。我朝着裡頭徑深處的長凳走去,那凳子掩映在樹影子裡,十分隱蔽。
我走過去,手指在凳子表面抹過,一層灰。稍微撣了撣,便坐了上去。雖然周邊方圓十幾米甚至二三十米都沒有人,但我還是緊張的不行,心都要跳出來了。
緩了緩呼吸,我哆哆嗦嗦地伸手往右邊的口袋裡塞去,之間碰到了一個硬物。
手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連帶着後頸都出了雞皮疙瘩。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會在我的口袋裡?
我嚥了口唾沫,狠狠心一把抽了出來。
是一個長條狀,被淺金色布頭抱住的東西,硬硬的,看不出來。表面那塊布頭十分常見,有些像是街邊小飯館磕在玻璃底下的桌布,又有點像窗簾,總之隨處可見。
我再次確認了一邊周圍的環境,確定沒有人盯着之後,將布頭放在長凳上,緩緩地展開。
嘩啦一聲,裡頭掉出了一把青藍色的扇子和一張信紙。
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整個身子都在顫抖,這個東西難道是……扇骨?
爲了確認這東西,我伸手輕輕地摸了一下它的表面。冰涼透骨,彷彿剛從冰窖裡取出來。上面的青藍色泛着些許淡淡的光。十分整齊,怎麼看怎麼也不像骨頭啊,難道妖怪的骨頭都直來直去,一個樣?
壯着膽子將扇骨啓開,五條扇篾一根根凸顯出來,竟然高低不同,粗細也不同。我把它放到眼前仔細地看。第一根一邊稍彎。一邊筆直,身體上有弧度,彎的那一邊摸上去刺刺的。有些鋒利。
第二根直上直下,身體上有豎着的花紋,略像圓柱形。第三根由三道弧線組成,每一道弧線都延續上一根的勢頭。綿延而下。第四根與第三根相仿,但勢頭是朝上的。像是整體翻了個面。最後一根最短,沒什麼紋路,倒像是一個堆疊在一起的土丘。
我看不明白,這東西就是傳說中的扇骨?
剛想將手裡的扇骨放下。沒想到無根扇骨中間,突然發出了異樣的光線。我一愣,轉而抓在手裡小心地看着。難不成是這附近有什麼妖物?
五根扇篾的尖端發出淡淡的光芒,漸漸交織在一起。彷彿一根看不見的絲線,盤旋綿延,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
扇面竟在這個時候形成了。彷彿一張透明的網,上面有東西在晃動。
高山,森林,都是一些自然景觀,裡頭的一棵樹當中,藏着一個巨大的物體,暗紅色的光線從它的四周散開了,暴露了它的蹤跡。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不是藏在我身體裡的貘嗎!
樹後的食夢貘椅了幾下腦袋,漸漸探出頭來,我竟然看到它的手裡,也拿着一個類似扇骨一樣的東西。
我連忙合上了扇骨,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果然如書上所說,扇骨能夠感應到妖物的存在,那剛纔那幅畫又是什麼意思?貘的手裡怎麼有一把一模一樣的扇骨?
我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轉而把扇骨放進了口袋裡,展開那封壓得很扁的信。
信上的筆跡跟警察拿給我看的很像,像是宋秋蘭寫的。
主事,不知道我現在這麼叫您您還能不能認出我。在祠堂的時候,我和宋秋蘭交換了身體,她的目的就是能夠騙取你的信任,同時利用徐家人的身體打開地宮的大門。而我,待在她身體裡的這個我,只能遠遠跑走,希望有一天能把真相告訴您。
您一定很奇怪,扇骨爲什麼在我手上吧。多年前,徐清讓先生還在世的時候,他預見了今日的浩劫,把自己的一管血給了我,以備不時之需。其實地宮早就被發現過了,你還記得門口的那口井嗎?那是秦三友先生看風水的時候命人挖的,直通地宮,爲的就是造一個出口。我不知道爲什麼,所有的事情到今天都有了應驗,當年我們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
關於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我想跟您解釋一下。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和宋秋蘭應該都已經死了。她雖然和我交換了身體,但爲了不被她利用,我早就在自己身上下了毒,只要使用徐家的血液,毒必發。但由於交換身體之後,無論如何都會留一口氣在,只要我還活着。所以這就是爲什麼,我要選擇死亡。
您應該看到了吧,扇骨有五根,分別對應金木水火土。扇骨在封存的時候做了手腳,必須獻上五個人的血才能開啓。我根據古書上的描寫做了調查,認爲這五個人,就是處在這件事情中心的幾個。廉凱是金,廉家善用金器,曾經被人稱爲“金廉夢家”所以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木是我,主事不知道吧,我的真名,叫徐茂林,子木易。水則是宋秋蘭,火是秦初一,土則是徐萸。土對應的是坤卦,承載萬物孕育萬物的大地。一開始我總是找不到這個人,但廉凱告訴我徐萸懷孕了,那這個人就錯不了了。
開啓扇骨,需要這五個人的血,不是一般的血,書上記載,人之濁氣將滅,化而爲血者,是爲解靈之氣。所以這五個人,必須死一次。
廉凱跟我討論過這件事的可行性,最後決定他負責徐萸,我和宋秋蘭可以同時死,最難以控制的就是秦初一。我知道這件事如果讓您知道的話,肯定不會同意,所以罪過地將其對您隱瞞,日後以死謝罪。死前在口袋裡留下那張紙條,爲的就是讓秦先生能在一個安全的情況下假死。我在把東西放進您口袋的時候,也在他身上放了東西,到時候會暫時麻痹他的神經,進入假死狀態。
同樣的,廉凱也將用這種方法進行。你放心,他們在警察局和醫院,萬一出現什麼意外,也都是可以控制的。
寫到這裡,我也差不多要走了。主事,扇骨一旦開啓,就會認主,您就是它的主人,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招,就算無法把鍾起送到西天,也會讓他千年之內不再現形。另外,據我所知,鍾起這一世計劃過於周密,容器和轉生的力量都沒有能夠積攢好,又耗費自身能力召喚衆妖,所以現在,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主事,一切都靠您了,嚴伯再次跪謝您爲徐家的一切貢獻。
最後幾個字,皺巴巴地蜷縮在一起,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旋。這種印記我很熟悉,當我被爸爸媽媽罵了,回房間哭着寫日記的時候,幾乎都是這樣的痕跡。我腦子裡全是嚴伯在寫信的時候,滿眼含淚的樣子。他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情感的人,嚴肅的臉上始終不見笑,揹着手,把我們這羣在祠堂門口嬉笑的孩子呵斥走。那個時候,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有一天會執筆給我一封訣別信。
當我第一次得知嚴伯去世的消息時,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但心裡面卻有一種奇怪的僥倖,想着自己沒有親眼見到,未必是真的。事實證明,嚴伯並沒有死,只是假死,雖然身體裡的那個人已經換成了宋秋蘭,一個被鍾起控制過的宋秋蘭,但我寧願相信他還是嚴伯。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他真真實實地離開了我,甚至最後那一下,面朝着我,轟然墜地。我怎麼也不會想到那個反綁着手,身體佝僂面容嚴肅的老人,會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諷刺嗎?可憐嗎?我想都不是,他是在用生命爲我鋪路。
信裡說的很明確,扇骨開啓之時,便是五人的血解除封印的這一刻,它已經把我認作主人。那個在扇面上出現的圖案,根本就不是食夢貘,而是我,一個身體裡帶着貘的夢師。
有種東西在我的身體裡燃燒,一點一點,順着血管在蔓延,燒到我的腦子時,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所有人都在爲了這件事情努力,我有什麼理由去害怕區區一個鐘起?
我把手伸進口袋,狠狠地按住了躺在裡面的扇骨。幾乎是同時,扇骨上那青藍色的扇篾突然顫動了一下,轉而伸出許許多多細小的骨條,層層疊疊繞上了我的手掌,我跟扇篾一一對應每一根手指,張開手掌,我能看到那五個人,或從人間,或從地獄,或從天堂給我帶來的力量。
手機在這個時候突然震動了兩下。我掏出看了看,一條短信,來自蘇源。
“人民公園八點,吳恙,出來吧。”
我捏着手機的關節咯咯作響,看到這條信息的第一反應不是緊張,而是興奮。
等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ps:快結束啦,加油加油,絕不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