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Chapter 14

程有念是在醫院刺鼻濃郁的消毒水味中醒來的, 不同於早前時候的黑暗這次她一睜眼就看到了一個純白的世界,純白,或者說慘白。程有念向來是不喜歡醫院的, 確切的來說是十分討厭。醫院, 其實才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比如, 她的母親就死在醫院。

“醒了?誒, 醫生她醒了, 你看看。死不了吧?”溫景看見病牀上的人有動靜,連忙去喊來醫生。醫生只是笑笑做完常規檢查後說:“病人暫時應該沒什麼大礙了,不過最好留院觀察一天多做兩項檢查, 好查明病人忽然暈厥的原因。”

程有念斜睨了溫景一眼,擺了擺手, 說:“沒什麼好查的, 我要出院。”醫生見她容光煥發精神狀態很好的樣子, 又低頭翻了翻她的病歷,最後沒有加以過多的阻止。

“有告訴我爸嗎?”她一邊下牀一邊問。

“沒有。”

“有告訴餘時嗎?”

“沒有。”

程有念重新站在溫景面前歪着腦袋:“那你有告訴誰嗎?”

“沒有, 你醒得太快了。”溫景挑眉,表示不是自己的錯。

程有念撇了撇嘴:“還好沒有。”

程有念這身皮囊亂七八糟的舊疾,溫景是知道的,概括起來大概就是四個字素來瀛弱。平常小病小災的到後來就沒人當回事兒了,不過真就暈厥了還是頭一遭, 溫景雖嘴上這麼說着, 心裡少不了擔心的。可一時半會兒的她也不知道嚴不嚴重, 若是貿貿然告訴程父和餘時大哥, 弄得個個擔心得着急上火最後又沒事也不大好, 權衡之下她就想等醫生診斷結果出來了再說。

哪知道醫生說,其實她主要就是缺乏休息睡一覺醒了也就沒事了, 連個葡萄糖都沒給開。期間溫景還在心裡罵了無數遍“你這庸醫,人小姑娘都暈過去了你連個點滴都不讓掛”,這會兒見她醒來,還真跟個沒事人一樣。

“怎麼?知道怕他們擔心了?”她不自覺的揶揄了一句。

“不是。”

溫景心中剛燃起的一絲“這丫頭終於有點良心了的想法”也被程有念這話給扼殺了。只是聽完下一句,她就立馬又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情緒,又該有什麼情緒了。

“怕他們不擔心。”

程有念皺了皺鼻子走出去,溫景跟在後面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了好一陣,程有念耳邊只聞那人的一聲輕嘆,之後又是沒了聲響。

“走,吃飯去。”她如是說着輕車熟路的領着溫景到了市立醫院對面的一家麪館吃飯。

就是程有念那麼討厭醫院的一個人,偏偏對醫院熟悉的要命,偏偏還去學了醫,說來也好笑。

兩人各點了一份紅燒牛肉麪之後,程有念又照着菜單叫了好幾碟什麼糖醋排骨番茄炒蛋青椒土豆絲之類的小菜。看得溫景是心驚肉顫的,加上她們兩個人在午飯時間佔了四個人的位置,溫景總覺得在這簡樸的小麪館裡,有人時不時從某個陰暗的角落裡向她們這桌某人驚世駭俗的食量投來驚異的目光。

“有念?好巧啊,在這裡遇見你。”

程有念見到周安那張笑得花枝亂顫的臉,倏地開始對上帝不是個糟老頭而是個愛看狗血劇的蘿莉這點深信不疑。所謂巧合,不過是狗血的別稱而已,好巧啊的潛臺詞就是上帝又在撒狗血了。

她黑着臉瞟了周安一眼,然後低頭沒理他拿手裡的筷子挑開了番茄夾了一小塊兒炒蛋到自己碗裡扒起飯來。

周安這人是個自來熟這點毋庸置疑,他也不管程有念理不理他就自顧自的坐下,從桌子旁邊的筷子筒裡抽出一雙竹筷,笑着對溫景說:“我記得你。”

溫景始終十分狀況外的乾巴巴的看着兩個人,按理說程有唸的社交圈子很小,不該有她不認識的朋友。可這個男人顯然是她不認識的人,也不眼熟不可能是學校的。那人一句他記得她,更是叫溫景聽得雲裡霧裡。

“在新城的威士忌吧,姑娘你可能不記得了……那時候你好像喝醉了。”說完他笑着把筷子伸向了糖醋排骨,“我叫周安,你呢?”

“呵呵呵,周安哥你好,這裡是溫景小妹。”

恰好程有念也把自己的魔爪伸向了那盤糖醋排骨,電光閃石之間,她向他投去了個恨不得把這個敢跟自己搶食的人類一道拆了骨頭喝血吃肉的眼神,順便還用那眼神掃了一下旁邊一口一個大哥小妹又開始發揮狗腿精神的溫景。周安在那種眼神之下,還是悠然的夾了一小口排骨肉塞到嘴裡。

這姑娘倒真是個會吃,那排骨的味道很是可口。周安邊咀嚼邊向程有念投去讚許的目光,全然無視那邊幽怨的眼神。

程有邊席間時不時向周安投去問候他祖上十□□代人的目光,在吃完大口灌下了整杯冰水後她擦了擦嘴角有些毛躁的問:“你來這裡幹嘛?”

“我表弟,最近好像是失戀還是怎麼的,一個多月以前就開始整個人萎靡不振的。昨天他喝多了跟兩個小混混起了衝突,現在人在對面市立醫院躺着呢……只能說是萬幸,沒受什麼重傷。估計過兩天應該也就出院了。”

她也就隨口一問,周安的回答對於隨口一問來說太過於細緻繁瑣。程有念更是想說,我對一個陌生人的表弟住院的細枝末節一點也不感興趣,你只要告訴我你表弟受傷住院的就可以了,不用扯一堆失戀不失戀衝突不衝突的出來。

“誒?有念,你怎麼在這兒?誰病了嗎?”

“你看不出姑奶奶我腦子有病嗎?”

程有念反問,問得其餘兩人都是啼笑皆非。

“呃……有念,那個腦電波和CT的檢查結果應該已經出來了,剛纔忘記跟你說了。諾,這是收據,一會兒你得給我報了啊。”溫景說着從包裡翻出一張收據在程有念面前晃了晃,又放回了包裡生怕被人銷燬證據似的。

程有念睨了她一眼:“竟然又趁人不備銷人錢財。”

“什麼叫‘又’?注意用詞啊,程小姐。”溫景反駁道,“我之前什麼時候銷你錢財了?”

程有念聽了直勾勾的瞪着溫景,瞪得她的心理狀態從理直氣壯慢慢的漸漸變成心虛,遂狗腿一笑:“有念——開個玩笑嘛,開個玩笑,咳咳,我們走吧,回去拿報告。”

於是一路上,溫景還迅速的跟周安勾搭上了,也不知道是爲了逃避身後程有念幽怨不滿到可以殺死人的目光,還是爲了摸清楚這個忽然冒出的朋友是什麼路子,又或者單純的不想氣氛僵硬。

“周安哥,我叫你哥沒問題吧?周安哥幾歲了呀?”

“當然沒問題,二十四。”

“誒?那周安哥你工作了嗎?”

他笑答:“是的。”

“是做什麼的呀?”

“刑警。”

“哇!是警察啊,可厲害的樣子。不過挺有緣的啊,我和有念是法醫系的……雖然也不一定能成爲法醫啦。”

周安側目看了程有念一眼,蘊着笑意,道:“是嗎?”

“是啊……誒,周安哥你是清禾市人嗎?”

“不是,是安南人。”

“這樣啊……星……呃,我認識的一個人也是安南人。”溫景說着撇了撇嘴。程有念聞言斜睨了她一眼,她知道溫景口中的“我認識的一個人”指的是周墨。

“是嗎?”周安還是笑着。

溫景似乎找不到話題了,就說:“啊!周安哥,你說你表弟在醫院裡啊?他傷的重不重啊,什麼時候住院的?”

“都是些皮外傷,沒什麼大礙。我一會兒要回病房去,要不咱們一會兒陪有念領完報告一塊兒去看看那死小子嘛,順便可以認識一下。那小子最近失戀喲……”他說着還故意把臉上的笑變得曖昧不清卻意味分明。

溫景倒也是笑着答應:“好啊好啊……”

程有唸對這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勾搭上十分嗤之以鼻,比如周安已經說出“咱們一會兒陪有念領完報告……”,一語很容易的讓別人產生種他們兩人比較熟似的錯覺。只是她的嗤之以鼻很快被見到一個吸引眼球的人物的詫異取而代之。

分明還是夏,那人卻已經套上了厚重的白色字母印花衛衣,在短袖長袖單衣扎堆的人羣裡格外顯眼,頭上的鴨舌帽壓得很低五官基本上都被擋住了。穿的十分中性,甚至沒法確定是男是女。單憑直覺的話,程有念會覺得這應該是個女人。

“她不熱嗎?”程有念皺着眉盯着不遠處正要走出醫院大門的那個奇怪的人不自覺的開口。她可是光看着,都覺得熱啊。

“誒,這裡是醫院,人家說不定是有皮膚病什麼的,不想讓人看見也有可能,你沒事老盯着人瞧做什麼。別一會兒再造成人家心理困擾。”溫景拉着程有念繼續往前走。

程有念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說:“我就是覺得那人看着還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這回溫景沒理程有念只是轉頭十分篤定地對周安說:“其實天下怪人都和她一家。”

此話一出,除了程有念繼續迴歸到嗤之以鼻的狀態其餘兩人又接着說笑。溫景在仔細調查完周安的戶口之後,也順利得到了他和程有念認識的詳細經過。由於打探完底子沒了話說,溫景甚至在領完報告去病房的路上問出“周安哥啊,我是水瓶座,你是什麼座啊?”這樣的星座問題。這使得程有念更加的嗤之以鼻——沒有話講就不要講啊,之前還答應人去看什麼表弟,這就叫自作孽。

“雙子座。”周安邊答邊推開了病房門。

程有念在沒有見到病房裡的人的時候,覺得她一而再再而三遇到周安這個壯士已經是上帝那個蘿莉的狗血巔峰之作,在見到之後才覺得這纔是巔峰之作。溫景更是看到房間裡的人二話不說,臉色一僵直接扭頭跑了。

這房間裡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溫景明藏暗躲已經刻意避了一個多月的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