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二點零三分。林餘時走進咖啡廳的時候, 舒緩柔和的音樂充斥着每個角落。
他剛在對面坐下就邊翻着菜單邊:“手術已經排好了,就在下週。”說完點了一杯無糖拿鐵。
“換口味了?”蘇雅右手食指不自覺的沿着杯沿摩挲,裡面是對面那人原本愛喝的摩卡, “你遲到了三分鐘。”
林餘時只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保持了好一陣的緘默, 耳邊徒留肖邦的曲調。等服務員送來了咖啡, 他道過謝後對蘇雅說:“其實一直以來都沒覺得摩卡有多好喝, 但以前出於習慣一直喝摩卡。喝過拿鐵之後,發現還是拿鐵比較好喝。喝咖啡成癮了的話,還真是戒不掉的。”
“其實我一直也不愛喝咖啡, 燙手。以前覺得自己可以耐着性子吹涼了,現在看來, 果然還是燙手。”蘇雅挑眉, “蘇牧就拜託你了。”
林餘時抿了口拿鐵:“嗯……對了, 那丫頭生日,你覺得我該送點什麼?”
蘇雅擡了擡眼瞼打量的目光帶着些許看好戲的戲謔之意:“喲, 都找起軍師來了,這麼上心?”
林餘時說:“還好。”
“還好?”蘇雅攪拌了兩下手裡的咖啡,“嚶嚶,難怪上次有人偏偏叫我一塊兒去參加宴會。怎麼看都是想叫‘那丫頭’吃醋炸毛的樣子啊。計謀失敗就算了,自己還搭進去, 都不分場合的替人解圍……我怎麼記得某人學生時代就熱愛明哲保身還死要面子呢?我說, 你把我這個女伴放哪兒了?真是想想都氣死啊。林醫生, 我現在要找你秋後算賬, 你看着辦吧。”
林餘時薄脣輕抿了一下復而低頭喝咖啡不作響。
“我說, 林醫生,讓你承認喜歡一個人, 就這麼難嗎?”蘇雅看他樣子好笑就又補了一句,“誒,之前覺得是丫頭還是丫頭,現在怎麼捨得對丫頭下手了?……不對,怎麼同意丫頭對你下手了?既然都默認丫頭可以對你下手了,你還死活不承認。”
林餘時擡頭睨了她一眼,依舊不響。
“林醫生,你再不說話,人民羣衆又該覺得我這主持人平日裡也愛嘮叨了。”
林餘時挑了挑眉,總算開口道:“沒事,正好增加曝光率。”
“曝光率?”蘇雅敲了兩下桌子,“林醫生,我的曝光率多虧了有念那丫頭這兩天已經到達歷史最高點了都。除非現在我死,不然沒有什麼新聞壓得過去的。誒,禮物的事兒啊,我覺得你自己想還靠譜點兒。就有念那丫頭成天說話不着四六的樣子老肖都跟我說過七八百遍想簽了她去跑綜藝通告了……非得給意見的話,給她來碗紅燒肉吧。”老肖是蘇雅的模特時期的經紀,人挺好就是碎嘴,見了誰都能說簽了幹嘛幹嘛的,這兩年安家落戶還是因爲手頭上的溫嶼封后了。
林餘時笑了笑:“好主意。”
“誒?”蘇雅一口咖啡差點沒噎着,“什麼好主意?”
“紅燒肉啊。”林餘時又勾起嘴角笑了笑。
“……”
蘇雅無語,低頭的時候下意識的皺了皺鼻子。林餘時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因爲他接了個電話。蘇雅還困惑會是什麼樣的電話讓林餘時緊張成這樣,他掛了電話眉頭都快擰到一起去了臉上露出了難得的比手術失誤還嚴肅的表情:“有念不見了,你先墊付一下哈,我下次還你。”
如果不是林餘時的表情太過認真,蘇雅一定說“這麼大個人怎麼可能不見呢?”,也一定會覺得他是跟愛搶單的程有念相處久了連男人尊嚴也丟掉不要了被慣養成了什麼逃單的壞毛病。
林餘時一邊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一邊打電話,蘇雅依稀聽到:“……秦芸?……好……五分鐘,摸清她的人際關係網,查不到的話你自己準備好辭職信吧。”
蘇雅想說林醫生真摳門,連遣散費都不願付。她悶悶的笑了一下,起身付了帳去便打算醫院看蘇牧。
溫景在電話裡哭得讓林餘時十分頭疼,看來是急壞了,說是一個不注意人就不見了,說是以爲先回去了但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說是上午開始電話也打不通,說是綁匪打電話來讓等消息。林餘時在路上得到了一些綁匪的資料,他趕到程家的時候,程父正緊皺着眉頭坐在單人沙發上,溫景則還在另一邊的沙發上的抽泣,周安在一旁安慰,他和幾個警察已經到了電話監聽器都裝好了。
林餘時進門頭一件事就是把外套往管家手上一丟,跟程父眼神交匯打過招呼之後走到周安身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單手把一個沒有防備的刑警整個給拎了起來:“你他母親的就知道翹班拈花惹草,這回犯人在眼皮子底下溜走就算了,還讓他動了程有念,你他母親的怎麼不去死一死?”
周安被林餘時就這麼衆目睽睽之下拎了起來,很是氣急,但最後也就做了兩個深呼吸,沒有掙扎反抗,只說:“還真是說話都跟有念一條路數。”誠如林餘時所言,這次是他工作失誤,可誰知道一亡命天涯的貨在醫院裡還有個小情人,小情人還不要命的幫他逃跑,還不要命的卷錢幫她逃跑。這樣想着,周安不禁爆了句粗口。
林餘時甩開了周安,也沒道歉坐在沙發上乾等。蘇雅打電話來說蘇牧不見了,林餘時除了對於爲什麼都挑這個節骨眼兒表示頭大之外,聽了只說讓她找蘇政委吧。他現在實在沒什麼閒工夫管什麼蘇牧不蘇牧的,而且這會兒蘇政委執政,程家這邊應該更頭大。
時間在幾個人兀長煩悶的等待中過去,到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溫景實在困得不行就窩在沙發上睡着了。管家準備了午飯,都是隻隨便扒拉兩口吃。
在近午間的時候,鈴聲大噪。
溫景一個激靈,醒了。林餘時在接電話之前衝旁邊的兩個警察致意,等他們倆帶上耳機準備就緒後才按下了免提鍵。而後從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林餘時聽得出,那就是秦芸的聲音。她冷靜的報出了一個數字,林餘時要求跟程有念講話的時候,那頭傳來了吱呀的開門聲。林餘時屏息,他簡直可以想象到程有念這會兒身出於一個什麼樣破敗腐朽不堪的地方里。
那邊沒了聲響,他開口小心的試探:“有念?”原本清朗的聲音此刻變得有些沙啞。
“啪——”地一聲,屋裡人面面相覷,溫景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忍着沒有哭出聲來。事後她的解釋是,孕期比較多愁善感。
林餘時只覺得在聽到那邊輕輕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時,像是有雙手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心臟。在此前,他也相信那句話——心臟啊,不過是個器官而已。
爲了穩住綁匪,最後答應了他們的條件。一掛了電話,林餘時就拽着旁邊的一個警察問:“查到位置了嗎?”那警察明顯嚇了一跳,說:“稍微等一下……西郊……格居。”
西郊的格居吧,聽名字還好像是個什麼高雅的地方,而事實上絕對是城鄉結合部。除了成片的待拆遷的危房,其他什麼都沒有。
周安堅持綁匪落網那天還發生了槍戰,爲了防止意外需要嚴密部署才行,不到必要的時候不強行救人。林餘時也知道需要部署,但還是忍不住煩躁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溫景從沒見過林餘時失態成這樣縮在沙發上又是擔心又是害怕的大氣不敢出一下。在林餘時聽到“槍戰”二字的時候盯着周安罵道:“你他母親的果然是拿了納稅人的錢吃白飯的是吧!”
即便如此,溫景不知怎麼還是覺得,林餘時沒有和周安扭打在一塊兒幹一架,已經足夠體現那人的素質風度了。她頭一次有那麼一點認同林餘時這個人了。如果溫景是個漢子的話,估計這會兒已經跟他打了個你死我活了。
溫景記得以前曾跟程有念討論過底線的問題,程有念當時是這麼說的:“我的底線,就是溫景。”溫景在詫異了一秒鐘後揶揄道:“竟然不是林餘時?”她當時咧嘴笑着轉了兩下手上的原子筆:“嘿嘿,林餘時是下限。誰要是動了你我就做掉他,誰動了他,我就把他們倆全做掉。”當時溫景還縮了縮脖子拿記事本拍了她一下,臉上是莞爾笑意。
如斯,程有念,也是底線。
溫景最後沒有參加救援活動,跟程父一塊兒在家等消息。老人家一夜沒閤眼,眼睛裡充斥着駭人的血絲。如果還堅持去的話,可能只會受影響,溫景又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就留下說是有個照應,實際上就是兩個人一塊把心臟吊在嗓子眼兒裡等。
最後還是選擇了強行救人,所幸這次綁匪沒有槍支,行動很順利。林餘時看到程有唸的時候,她半張臉貼着灰白的牆壁半眯着眼,頭髮溼了一半正縮在牆角瑟瑟發抖。他就是覺得喉嚨口都是酸澀的感覺。
他脫下風衣外套給她裹上的時候,那人嘴裡還念着綁匪的特徵。甚至辨認出了水手結,推測那人是海員。林餘時的人生三十年裡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
他真想笑着揉揉程有唸的頭髮說:“傻丫頭,這些事情不用你說我也會知道啊。”這些,是你不需要知道事啊。
那人往他懷裡縮了縮,忽而勾了勾脣角輕聲道:“快點祝我生日快樂。”
滿心滿肺的,心疼。
“生日,快樂。”林餘時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