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玲香教師節那天在中學豪氣萬丈地吃過喝過,回到廠裡的當天下午就同金霞大吵起來。
道理很簡單,金霞不僅是公司總經理秦兆陽的第一夫人,而且更是廠裡的主辦會計,內當家;黃玲香算什麼?充其量不過是總經理的一個小小助理,雖然和秦兆陽有染,但那隻能是偷雞摸狗決不敢光明正大擺到桌面上說話的事,但她黃玲香卻不知天高地厚整天四處拉大旗扯虎皮狐假虎威張揚得不可一世!金霞自從放棄大隊幹部不當而進廠來監視丈夫的行動,雖然沒有當場抓着黃玲香同她丈夫上牀的事,也明裡暗裡還是找出了很多岔頭來出氣,但無奈無論是嘴上功夫還是手上力量,都遠不是黃玲香的對手,只得一次次自討氣受自找辱受!教師節這天見黃玲香花了錢卻沒有把沈幽蘭請進廠裡,金霞覺得終究有了報復的機會,趁着黃玲香報銷**時,她拒絕付款。
“我贊助是爲廠裡辦事,爲什麼不報?”黃玲香拍着辦公桌上那張**責問金霞。
“那你爲廠裡辦的事呢?在哪?要有說明啦!”金霞不動聲色地將那張被拍得在桌上跳了一段距離的**輕輕推了回去。
“你不報就不行!”黃玲香再次將那張可憐的**重重摜在對方面前。
“那把你辦的事拿出來呀?”金霞又把**推過去,還是不動聲色。她吸取教訓一改往日失敗的策略,這次要以柔克剛。
“我請的人有特殊情況不能來!”
“不能來,那還算爲廠辦了事?”
“你…… ”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好,你不報?我去找秦總!”
“你找‘情種’,我還去找騷貨哩!”
就在二人你來我往舌戰得難解難分之際,總經理秦兆陽蹙着兩隻厚厚的濃眉進來。
黃玲香就氣嘟嘟趕上前,說:“秦總,我這是在爲你辦事呀!”
金霞也哭着撲上前,說:“老秦,我這是爲你管家呀!”
秦兆陽知道這事棘手,只得刀打豆腐兩面光,說:“你們一個是網羅人才,一個是當家理財,都是爲了朝陽服飾公司的發展,一個也沒錯!”說着,就抓起桌上那張被折騰得破爛不堪的**說:“黃助這趟差是我派她出去的,這**就報了吧!”
金霞一聽,就地癱倒,半晌才醒過來,嚎叫道:“唉呀,這真是家雞不叫野雞叫,你倆都是穿一條褲子說話呀!這不是黑了天嘛!我的媽呀!”
接下來幾天,朝陽服飾公司這兩個女人就如鬥紅了眼的公雞,見面就罵。
這個橫瞪一眼,罵:“騷貨!”
那個斜去一眼,罵:“騷×!”
弄得總經理秦兆陽好多天也不願出辦公室大門一步。
教師節過後的那些天,孤峰街上除了秦兆陽心情不好外,孤峰中學劉正農校長的心情也一直很複雜。那個慶祝會上,當劉正農校長看到年青的何副鎮長在主席臺上一邊精神抖擻地主持着會議,一邊在面前厚厚的筆記本上做着筆記時,他就預感到一箇舊時代就要過去,一個嶄新的時代已經到來;丁木清副書記那天雖然一如既往習慣地披着那件“大氅”平靜地坐在那上面,但那張黢黑得有些瞘凹的臉龐已少了往日的威嚴,儘管他時不時還從嘴角邊向臺下的老師們左右顧盼擠出一些笑意,但老校長已十分清楚地看出,他那一切都是在做着掩飾,掩飾着一個就要退出人生舞臺的無奈和喟嘆!就在那次會上,就在丁木清副書記那次尷尬的處境上,老校長看到了自己的歸宿!
什麼是尊重知識?什麼是尊重人才?國家爲什麼要爲教書人規定一個專門的教師節?這豈不是一個十分明顯的信號:主宰知識殿堂的主角就要更換了,就要讓那些有知識有文化的知識分子替換下那些至今仍是文化不高識字不多隻能拿鋤杆也可拿槍桿就是拿不動筆桿的工農分子!他知道,一個以“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時代就要結束了,他這個以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代表就要永遠地退出歷史舞臺了!
他記得,兩個月前,當他把自己那份 “請求辭去中學校長職務”的報告遞給邵書記時,那位說話十分注意策略的邵書記只是衝他笑了笑,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你對孤峰的教育是有貢獻的,退休的事就等段時間再說吧。”
如果說那次邵書記說的“等段時間再說”的話裡還有一線繼續幹下去希望的話,那麼,聽了邵書記在教師節慶祝會上的講話之後,他已完全明白邵書記那句話裡的真正含意了!“或許是今天晚上研究,也或許就在明天研究……反正不會長久了!”教師節過後的那些晚上,劉正農總是這樣想着。
他沒有惶恐,更沒有怨氣。如果說是有點想法的話,那就是留戀,就是留戀與愧疚——一個純樸的大山區的農民真誠的愧疚!“要不是那年在批鬥小駝子的大會上發言,怎麼會輪到我到中學來當校長呢!”他覺得那是巧合,是陰差陽錯!實實在在地說,那次批鬥小駝子,他是在用自己的滿腔憤怒在說話,是帶着階級兄弟姐妹們所遭受到的**在說話,是代表着大山區人民對那個沒有條件讓兄弟姐妹們學文化的年代而呼喚!會後,公社黨委讓他代表貧下中農進駐孤峰中學,與“接受再教育”的下遷老師們共同來辦好孤峰的第一所中學!他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當仁不讓地接受了!記得在拆牛王廟建中學教室時,多少家鄉父老前來勸阻說:“劉書記,廟是拆不得的,拆了廟,牛王爺會發怒的,會懲罰你的!”他回答得多麼堅決:“我們山裡的孩子再不學文化,就不僅是一個牛王爺要懲罰我了,還會有更多的虎王爺、龍王爺,甚至還有更多的小駝子也都會來懲罰我,懲罰我們的子子孫孫!”他也知道,進駐中學十多年了,他沒能爲辦好中學拿出更好的主張,沒有兌現他初進中學時的諾言,沒有把中學的教學質量搞上去,沒有很好地改變孤峰中學的辦學條件!但捫心自問,他已盡了力了。在中學這十幾年裡,他沒有別的本領,只能用自己的心血,自己的感情,去攏絡那幾十個教師的心,讓老師們在這種感情的維繫下去工作,去教學;這樣的工作雖然沒有大的進展,但總體是平穩的,沒有出現過大起大落,也沒有出現太大的混亂……
現在就要離開這個舞臺了,就要離開他這個一手創辦起來的孤峰中學而又要回到那個峰亭大隊去休息了,怎能叫他不留戀呢!他回想着,檢討着,就如一個搬家的主人,當老家已搬遷一空之後,總是難免還要回頭用眼神對那已經空蕩蕩的老屋作最後一次仔仔細細地查巡,看看是否還有什麼遺漏的傢什沒有搬走。當他確信自己進駐中學這多年是盡了力盡了責,雖然沒有做出多大的成績,但也沒有太大的缺憾時,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就在這天晚上,他想起了沈幽蘭。